一条铁路就让正定与石家庄从此命运迥异 |
■桂下漫笔
近来,“京津冀”一词的热度居高不下,有考据癖如我者,不免想一探其前世今生。谈北京历史,绕不开著名学者侯仁之先生,而北京第一次出现在侯先生眼中,竟是一个“港湾”。1941年,青年学者侯仁之在日军监狱回忆初到北京的情形:自济南而北,火车竟日奔驰于华北大平原上。列车风驰电掣,窗中所见仍是同一幅图画。时间久了,心中未免起了一种茫无依归的厌烦,这平原委实是太大了。一到黄土坡车站,情形立刻改变了,西北一带平地崛起一列高山。列车一过丰台,蓦地转了一个弯子,渐渐在灯火灿烂中安定下来,正如一艘远涉重洋的巨轮,舶入了它最后的港湾——这就是北京。后来,侯仁之发现,地质学家早给这片地方取名“北京湾”了。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提到,“太行山以北山崖之间,往往衔螺蚌壳及石子如鸟卵者,横亘石壁如带状,此乃昔日之海滨,今东距海已近千里。”可见,“北京湾”是地质运动的结果。而这历经沧海桑田之所,就是今天人们所说的京津冀。
“京津冀”曾有个别名叫“直隶”。不过,千万别想当然地以为这就是河北。“直隶”的本义并非一片区域,而是一种政治制度。宋史载:“乾德五年,以三泉县直隶京师”。三泉县在汉中地区,大概是中国最早的中央直辖的行政区域了。清顺治初年设“直隶省”。北京的地方官则是“顺天府尹”,官居三品,按说比二品直隶总督低,但地位十分特殊,有时由中央高官兼任。《清史稿》载,(孙家鼐)授都察院左都御史、工部尚书,兼顺天府尹。这大概相当于中纪委、建设部双料首长兼任北京市长,不能不说是高配。
汉代经济学家桑弘羊曾提出,有的城市成为天下名都,是因为占有地利,“居五诸侯之衢,跨街冲之路也”。在京津冀可以找到不少例证。天津本是渤海的一部分,河流冲击形成陆地。元朝海运发达,才成为转运中心;明代漕运发达,商业更加繁荣。开埠之后,天津作为华北地区的中心城市和水陆交通枢纽,其航道连接着华北约22.5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发挥了重要的经济辐射作用。西方的机器商品,通过天津进入河北以及陕西、河南等广阔的经济腹地,而经济腹地的农副土特产品,又经由天津输往海外。作为新兴经济和商业中心,天津一度和南方的上海并驾齐驱。新中国成立前,天津人口195万,超过了北京。与天津的靠海优势不同,张家口则是北方著名的“旱码头”,作为当年国际运输线“张库商道”上的重镇,仅白酒一项,张家口每年输出100万斤以上,畜牧产品更不计其数。1909年,京张铁路通车。1918年,张库公路通车,更使张家口成为通往西北的近代交通枢纽。
一度与陆路要塞地位相当的,还有通州、沧州等码头城市。不过,随着海运兴起,以及运河自身受到黄河淤泥的影响而航道不畅,光绪年间,漕运完全废止。另一批城市则在火车等近代交通工具带动下发展起来。最典型的就是今天被戏称为“国际庄”的石家庄。当年,它不过是正定府获鹿县内的“石家庄村”。县志云:“石家庄,县东南三十五里。街道六,庙宇六,井泉四”。1896年,清政府决定修筑芦汉铁路和正太铁路,二者的交汇点原本选在正定府的柳林铺。不料,勘测时遭到当地士绅激烈反对,甚至集体到保定直隶总督衙门门口“散步”,最后,“正定车站”修在了石家庄。于是,乡绅大人还沉浸在保卫风水的“伟大胜利”中,石家庄已跨越式地悄然崛起,进入近代城市的行列。1910年,石家庄有各业商户70余家。而号称“中国咽喉通九省,神京锁钥控三关”的正定却衰落成了一个小县城。
还需要提一下“承德”,曾经的国家“行政副中心”。康乾时期,皇帝几乎每年都去,王公重臣多半随行,国家大事在此决定,好比现在举世瞩目的北戴河。一大群达官显贵在此聚集,为商业发展提供了契机,也催生了一座新的城市。但随着清朝走向衰弱,作为政治性、消费性城市的承德也不可避免地凋敝。
历史是过去的回响,也是未来的倒影。作为地球上唯一能书写自己历史的生灵,对于人类而言,回顾历史极为重要,它带给今天和未来无尽的启发。特别面对新问题而踌躇犹豫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头看看历史。京津冀小伙伴们的前尘往事,或悲或喜,皆已成为过去,但正如老辈人讲的,太阳底下并无多少新鲜事。在纷纷扰扰的口号中,更需要理性地回望,它提醒今人用科学的方式重构城与城之间的关系,过好新的生活,避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