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5月28日 星期六
李商隐在思念谁
文·申屠道

■诗风词韵

    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前两天,有人在微博上感慨白居易的一首诗: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说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我回复说,个人更喜欢这首《夜雨寄北》。具体为什么说不上来,也许对那种清冷而缠绵的氛围有感觉吧。更难得的是,李商隐这首诗,用的是一种十分新奇的时态——现在将来过去时——将来我们再见面,我和你说说这个我思念你的夜雨的晚上。如此,“巴山雨夜”两见于28个字的一首诗,丝毫没有累赘繁复之感,也只有大手笔方能为之。

    这首诗做于何时,大致有两种说法。冯浩、张采田都认为作于唐宣宗大中二年。是时,李商隐在桂州刺史、桂管防御观察使郑亚幕。也就是这一年,朝中牛党得势,李党中人郑亚又被贬为循州刺史。李商隐于是由桂经洛返京,选为盐厔尉。这首诗就作于旅途滞留巴蜀时。现代一些学者认为,这首诗应作于大中六年,时河南尹柳仲郢迁转为梓州刺史、剑南东川节度使,李商隐就入梓幕为节度书记,是年冬,曾赴西川推狱。李商隐在梓幕数年,诗当作于此间。

    一般来说,几百年后再读诗,创作时间差个几年并无什么妨碍。但这首诗很有讨论的必要。大中五年,李商隐的妻子去世。若是大中二年,那么很有可能是写给妻子的,若是大中六年,只能看作是写给朋友的。

    这首诗全篇无典,倒是后来,“西窗”“剪烛”成为诗人词人喜爱的典故——题为《夜雨寄北》,猜想一下,似乎是李商隐收到了一封信,回信之余,随手就写了这么四句,情深意长但文字浅显,明显是给十分亲近的人的,所以也没有刻意地遣词造句。像这样全篇无典故的诗,李商隐的诗中并不多见。

    因为这份亲近,《万首唐人绝句》直接将题目刊为《夜雨寄内》,明说是写给妻子的。冯浩、张采田虽然没改题目,也认为是给妻子的。在我们现今的人看来,剪烛夜话这样的场景,如果不是发生在爱人之间而是在朋友之间,真是有几分怪怪的感觉,难不成他们同性恋?但有时候,这是我们自己的看法。古人倒未必觉得这有什么暧昧。《三国志》中说,刘关张“食则同器,寝则同床”要比这夸张得多,但也不过是形容他们“恩若兄弟”。

    参照其他唐诗,其实类似的还有很多。李白怀杜甫“思君若汶水,浩荡东南征”,杜甫怀李白“故人入我梦,明我常相忆”表现得还不是太明显,然而白居易对元稹说“醉收杯杓停灯语,寒展衾裯对枕眠”、“相思只傍花边立,尽日吟君咏菊诗”,元稹对白居易说“唯有思君治不得,膏销雪尽意还生”、“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要是不看诗题,怎么看都像是两个恋人之间的情语。李商隐说一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根本算不得什么。

    另外一个解诗的线索是“西窗”。按我的设想,如西窗直指卧室,那么寄给夫人的可能性要大一些,若非,则朋友、夫人都有可能。我在《全唐诗》内以“窗”为关键字搜索,不仅能见到东西南北窗,还能见到石窗、竹窗、绿窗、绮窗等等。有些是实指,有些纯是意象。到底“西窗”所在的房间是卧室、书房还是客房还是摸不清头脑。但如果以“东窗事发”的成语理解,好像东窗那侧才是卧室呢(秦桧夫妇两个坏人商量害岳飞,大可能是在私密性更强的卧室吧),但这已经是宋朝的事了。在唐朝如何不得而知。更何况,李商隐在梓幕,本就为客,哪有什么自己的家。

    自从李商隐之后,“西窗”渐渐成为一个散发缠绵悱恻淡淡哀愁味道的意象被许多诗人们使用。大概大家都认为,这首诗是写给妻子的。他们离我比李商隐要近得多,也许,他们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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