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5月28日 星期六
佛陀手中土:五福杨绛
火萎了,最后的民国闺秀也走了,从此我们和“他们”,说的语言,奉行的行事方式,完全不在同一个时代,精神结构就像不同的物种。
——刘剑

■人物纪事

    文·周宝东

    据《杂阿含经》卷第十六第四四二节记载,佛陀用手抓起一把土,问诸比丘,是我手上的土多呢,还是大地的土多呢?诸比丘白佛言,您手上的土太少了,少到可以忽略不计,而大地的土则无量无边。这时佛陀就告诉这些比丘,能够得人身者,就像手中土,而失人身者,就如这大地土。

    《尚书·周书·洪范》记载了箕子总结的君王人生幸福的五个标准,亦即后来人们常常说起的“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以此“五福”标准来衡量现代人,能五福齐备者,真如佛陀手中土一样少,而不能享五福者,却如大地土一样多。从单个生命角度看五福齐备,杨绛先生达标了。

    五福第一条,就是“寿”。在文人圈里,不敢说杨绛先生是最高寿的,也得说是一个小高峰。多少文人雅士,英雄豪杰都没能越过长寿这道门槛,翻开一部唐朝诗人小传,算算他们的寿命,二三十岁寻常见,四五十岁不稀奇,能活六十算高寿,人生七十古来稀。李贺寿终26岁,刘希夷28岁,陈子昂41岁,李商隐45岁,柳宗元46岁,杜牧50岁,孟浩然51岁,王之涣54岁,杜甫58岁。李白终于活过了花甲之年,也寿止61岁。而现当代的文人们也面临着同样的考验,不过长寿的也有几人,除了杨绛先生之外,最高的要数巴金先生了,其次是冰心先生,再次则是和杨绛先生同年生人的季羡林先生。

    第二条是“富”。杨绛先生出身名门,属于大家闺秀。读书破万卷就不用说了,物质的财富也不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之亦有道。在1998年5月,她将女儿钱瑗的存款6万元捐给北师大外语系。在2001年5月,杨绛先生在母校清华大学设立“好读书”奖学金,这个奖学金是用钱、杨二人2001年上半年所获72万元稿酬现金以及以后出版的所有作品报酬设立的,迄今已经超过千万元,专门资助那些“起于自强不息,止于厚德载物”的寒门学子。在文化圈里,杨绛先生肯定不是最富有的,却是最慷慨的。

    第三条是“康宁”。这里面包括两个层面,一是身体健康,二是内心宁静。人吃五谷杂粮,难免要生病。在同龄人中,杨绛先生的身体确实要算健康的了,她是最不愿去医院的,轻伤不下火线。在她所写的《杨绛生平与创作大事记》中记载,在2014年4月10日这一天,“陈希同志和贺美英同志来看望,劝我去医院复查。我自觉恢复不错,可暂不去。”内心的宁静就更不用说了,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只有深谙中庸之道的杨绛先生才真正担得起“宠辱不惊”四个字。

    第四条是“攸好德”。一般理解是指亲近有德行的人,引申为做一个有德行的人。人无德不立。杨绛先生扮演好了各种角色。作为女儿,她给父亲整理出版《老圃遗文集》;作为儿媳,她深受公婆喜欢,“在日寇侵华,钱家整个大家庭挤居上海时,我们夫妇在钱家同甘苦,共患难的岁月,使我这‘洋盘媳妇’赢得我公公称赞‘安贫乐道’;而他问我婆婆,他身后她愿意跟谁同住,答:‘季康”。这是我婆婆给我的莫大荣誉;对于女儿的感情,从《哀圆圆》一诗中就可以感受到:“圆圆去世已多年,老母心犹恨绵绵。学校尽责又尽义,家人相思不想见。昔日灯前共笑语,今朝彼此各一天。不由自主真可怜,堪叹往事已如烟。”而在她生命中最重要、最出彩的角色,无疑是成为钱锺书的妻子。杨绛先生成名比丈夫要早,那时候在文化圈里钱锺书被介绍为“杨绛的丈夫”,“但我把钱锺书看得比自己重要,比自己有价值”。为了支持丈夫,自己不惜甘做“灶下婢”。正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杨绛最大的功劳是保住了钱锺书的淘气和那一团痴气。”“但每项工作都是暂时的,只有一件事终身不改,我一生是钱锺书生命中的杨绛。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工作,常使我感到人生实苦。但苦虽苦,也很有意思,钱锺书承认他婚姻美满,可见我的终身大事业很成功,虽然耗去了我不少心力体力,不算冤枉。”夫妇二人种种的品德来源于共同的信念,除了对“文化的信仰”和对“人性的依赖”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观念:俭为共德。杨绛在2010年《文汇报》发表了《俭为共德》,重新翻检钱锺书《说俭》一文,“有感于当世奢侈成风,昔日‘老生常谈’今则为新鲜论调矣。”故而摘录了清王应奎撰的《柳南随笔·续笔》中的《俭为共德》之说,“俭,德之共也。”“凡人生百行未有不须俭以成者。”大道至简,而钱、杨夫妇真是深得其中三昧,也就不难理解他们那种为人处世的风格了。

    最后是“考终命”,通俗点说就是人能得善终,无疾而终、寿终正寝是人生最好的归宿,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可不行。平常不注意修身修心修口,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到最后恶疾缠身,痛苦不堪,事到临头悔恨迟,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值得每一个活着的人深思,因为我们缺了“死亡教育”这一课。杨绛先生并没有受大痛苦而离世,实在是为世人做了好榜样。

    杨绛先生虽然走了,不过我并没有感到分外的悲伤,因为她的存在与离去都分明是一种示现:作为个人,应该怎么生活。

    同样是在《杨绛生平与创作大事记》中,2008年6月20日那天,她写下了这样一个词条:“杨伟成母亲去世,103岁,喜丧。”

    更何况是105岁的杨绛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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