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4月16日 星期六
生如蚁而美如神
文·张德强

    这是顾城的话。顾城说过很多聪明的话,看似自大,其实是艺术家很诚实的心声。

    生如蚁,是讲我们的存在本身,原本没有什么。尤其是平凡的芸芸众生,更是如此。他话里的“神”,不是三位一体的上帝,更像是古希腊的神,除了比人强大,照样有诸多的痛苦和烦恼,不时面临命运的选择和折磨。然而,这些神总是努力去实践自己的自由意志,纵使仅仅为了欲望和荣誉,纵使知道必然失败,那结果呢,有时真的是毁灭性的。

    所以古希腊有悲剧,真正的悲剧。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好慢慢撕碎给你看。所以悲剧往往引起惊惧。那种撕碎,饱含着盲目、冲动,却不乏发自内心的主体意识。身为蝼蚁,是众生的命运,而为神,你是做不到的。金钱,名誉,众人的环绕,都无法让你成神。顾城的意思,是如希腊诸神般严肃地生活,跟随心灵,有时甚至“拒绝上进”。时代规定好的“上进”。

    讲完杜十娘,总是问学生,她可以不去死吗?当然可以!但那么做,她永远是个被践踏被欺骗的女人,那好吧,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做一场人生最后的演出,来个鱼死网破。最欣赏旧中国两句话,“士可杀不可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是叫你时刻准备着什么,而是要让人生处在这种不甘沉沦的状态里。松懈了就想起顾城这句话,琢磨一下——我可以卑微,可以无用,但也可以战斗。我画出的画难看,我写出的东西不堪卒读,我做的文案让人看不下去,我无能无用,但我战斗了,我没有低头。一直咬着牙,即使到失败那天,即使死亡不期而至,那灵光闪烁的片刻,会松口气并且觉得有点骄傲。

    所以,冯唐改的这句“不为蝼蚁不为神”,才耐人寻味。这两句话,一句原装,一句修正。后者看似是聪明的处事之道,却道出了他和顾城精神世界的差异。顾城代表了1980年代那闪烁片刻即消失的时代精神:心灵的漂泊,自由地放弃,关怀从自身及于世界(是的,顾城从来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自我中心论者)。

    我们的时代,大家即使没读过,也很容易接受冯唐的想法。面对现实无情的碾压,接受现实,甘于平庸,或客气点说——甘于平淡。不再挣扎于任何对世界“无用”的思考和抉择。在美学上,则更愿意“从容的甜蜜”、“淡淡的忧伤”、“节制地生活”,对一切盲目的冲动和“不理想”都嗤之以鼻。我们生活在一个宽阔而多元的世界里,脚下的土地却日益狭窄。

    那些平凡而卑微的人啊,请膨胀吧膨胀吧,无视我们生活的时代和环境,脚踩在真实的土地上,心徜徉于浩瀚的大空,请尽可能地膨胀着前行,请不要回望冰冷美丽却与你无关的冷酷仙境。请相信,阿波罗会为你护航,密涅瓦女神也爱着你,一如她爱着最后走到世界尽头的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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