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渊杂谭
中学走廊里挂着布鲁诺、伽利略和牛顿的头像。他们脸上的阴影深沉、平静、无视宗教审判和火堆。斯蒂芬·霍金挂在这个名人堂,会被先贤们侧目而视。但口眼歪斜的他是当代人需要的新偶像:一位科学喜剧演员。
为什么是斯蒂芬·霍金,而不是理查德·道金斯成为在世的最有名的科学家?后者英俊、博学、易懂、总有论据。霍金正好相反:外形怪异、理论艰深、信口开河。但大家就是喜欢听霍金的电子声音胡扯,不会费心去听科学讲座。
人们欢呼霍金驾到,问他愚蠢的问题,听他说“在另一个宇宙里你会和明星结婚”,就高声喝彩。好比狂欢节上,市民们给一位普通人戴上皇冠,装作他是众人羡慕的一言九鼎的人物。
人们会怜悯或者嘲笑一位渐冻人清洁工,或者渐冻人菜贩子,但不会让他客串热门电视剧。科学家遭此不幸才有卖点。大家脑袋里的辞典这么写:“科学家:控制一切、全知全能、超越众人的人。”戴着科学王冠的霍金和轮椅出场,电子合成器传出宇宙的宣喻,他面无表情地接受所有正常人的欢呼。一出标准的喜剧。
暴露权势阶级的猥琐最让人欢乐。两百年来的启蒙颂歌,传扬了这么一位圣徒和掌控大权的英雄,实验室白大褂隔开了他和污浊的俗众。他丢弃了尘世的乐趣,为求索真理在圣殿里沉思、施法。人们反复被教导要尊重这位表情庄严纯洁的好人。但有时,被震慑和感动的俗众们偶尔觉出不对劲,就在圣殿外另立一个外形全然不搭的偶像,半认真半嘲弄地拜他,说:“了不起的科学家!再多讲点儿真理吧。”
人民俯首纳税的科学家在圣殿里,人民放声作乐的科学家在圣殿外,就像谢尔顿和他的伙伴,笨拙、好色、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的可笑。而与机器合体的,订阅色情杂志的,喜欢用轮椅碾压首相脚趾头的霍金,是迄今最好的科学真人秀演员。人们讨厌完美,完美的角色只应该在悲剧里被撕碎。完全符合“科学家”形象的科学家也不遭待见,幸亏道金斯有几分不通世故,不然会更让众人背过脸去。
科学圣剧日夜上演;印刷机、光纤和液晶屏幕无成本地散发科学家的圣像;每一次发动机轰鸣、手机嗡鸣,暗示又到了礼拜科学的时间。有圣像就要有丑角。人民追捧一个科学喜剧明星,大笑一场,就可以从无所不在的说教和压力中暂时释放。可做喜剧明星的代价,是永远戴上一张歪斜的面具。霍金的优势是他自带面具。
古代北欧,被严酷自然压迫的人们,祈祷神的照顾,规避神的惩罚。地位卑微的男女,谁自愿献祭给神,会受到同胞们像神一般的尊崇。献祭日,大家在欢乐中合力绞死或者砍杀这位享受尊荣的替代品,将尸体沉入沼泽。如今还能挖掘出那一张张安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