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豪门巨族的凌叔华,幼年既享受着钟鸣鼎食的荣华富贵,也目睹了深宅大院的腐朽糜烂。
一夫多妻所造成的男尊女卑给叔华稚嫩的心灵投下浓重的阴影;而妻妾之间的争风吃醋也让叔华过早感受到性的诱惑和丑陋。
当凌叔华进入学堂接受新文化教育后,她不独勇于挣脱封建家庭对女子设置的种种羁绊,追求独立自由的人生,而且立志用手中的笔来表现中国女子被侮辱的人生和被损害的心灵。她不仅熟悉了解闺阁女子隐秘的心理,也具备了足够的才情和能力将其表现出来。
在凌叔华的成名作《酒后》中,丈夫永璋和妻子采苕宴请客人。深夜客散,只有朋友子仪醉卧在客厅的沙发上。永璋陶醉在婚姻的幸福中,许诺要给妻子一个礼物。采苕仗着酒意,提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要求,说她要的礼物是吻一下熟睡在沙发上的这个年轻男子,丈夫不解妻子何以会有这样的非分之想,采苕就解释说:“我天生有一种爱好文墨的奇怪脾气……见了十分奇妙的文章,都想到作者的丰仪,文笔美妙的,他的丰采言语却不一定美好,只有他——实在使我倾心的……”丈夫大度地同意了妻子的过分要求,于是采苕来到沙发边,这时她脸上奇热,心内奇跳,怔怔地看着子仪,心跳猛地停止,她慌忙又跑回丈夫身边,说:“我不要kiss他了。”
小说到此嘎然而止。
作者借采苕的话道出自己心中的秘密:喜欢文章好丰仪美的男子。
从凌叔华作品,我们看出,凌叔华本人对贞洁并不看重,因此,当她在丈夫眼皮底下和英国人朱利安谈情说爱时也不存在任何心理障碍。
凌叔华结识了徐志摩后,她的内心一阵惊喜,她觉得自己等来了梦中的白马王子,文采出众相貌不凡的徐志摩正是她期待的理想郎君。而出生名门热爱文艺的凌叔华也是徐志摩所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子。对着这位红颜知己,徐志摩开始倾诉其一腔柔情:
“我一辈子只是想找一个理想的‘通信员’,我曾经写过日记,任性的滥泛着情感。但每次都不能持久。人是社会性的动物,除是超人,那就是不近人情的,谁都不能把挣扎着的灵性闷死在硬性的躯壳里。日记是一种无聊的极思。最满意最理想的出路是有一个真能体会,真能容忍,而且真能融化的朋友。那朋友可是真不易得。”
当凌叔华答应做徐志摩的“通信员”后,诗人向她吐露了感激之情。
短短几个月。两人通信多达七八十封。这样下去,两人走入婚姻的殿堂也是迟早的事。没想到,由于胡适的介绍,徐志摩认识了陆小曼。此后,徐志摩和凌叔华的交往由“急管繁弦”变得“云淡风轻”。
当徐志摩和陆小曼相爱的消息传到凌叔华耳朵,她坚决不相信。她担心这种不实的传闻会让徐志摩背上污名,就给胡适写了封长信,表达了她对“谣言”的愤慨。
当徐陆两位有情人终成眷属,凌叔华的失望和伤感,因为无法言说,只能深埋内心。后来,凌叔华一再澄清她和徐志摩之间的关系,说两人从来不是恋人,只是永久的文学上的朋友。然而,步入暮年,有些神志不清她,每当有人来探望,总会问一个问题:你见过徐志摩吗?
1935年,凌叔华和外籍教师朱利安相爱了。在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中,徐志摩虽未出场,却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
朱利安是画家瓦内萨的儿子,作家弗吉尼亚·吴尔芙的外甥,他来武汉大学两个月后,就赢得了凌叔华的芳心。
对丈夫陈西滢,凌叔华一开始就不太满意。门不当户不对倒在其次,主要是两人的性格有很大的差异。定居武汉大学后,陈西滢接来了母亲和姐姐,叔华和她们相处不好,夫妻之间便经常拌嘴,原本不和谐的家庭又添了新的裂痕。
恰在这时,朱利安闯进了她的生活。刚接触几天,她就发现,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风度翩翩的名门之后,多么像昔日的徐志摩。和朱利安依偎在一起,凌叔华是否产生了躺在徐志摩怀中的幻觉?
面对异国恋人,凌叔华彻底敞开心扉,说出心中埋藏已久的秘密。朱利安在写给母亲的信里道出了这一点:
“然后,她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对我倾诉——我们经常这样——我抓住她的手——我感到她在回应我,几秒种后,她就被我搂在怀里……她说,她过去从没有爱过……她是个极其认真的人,有很多苦恼:她说她什么也不敢相信了,现在却在努力寻找爱情、寻找某些可以相信的东西。……她告诉我,她曾经爱过徐志摩,只是当时不肯承认,她与西滢结婚,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在丈夫眼皮底下和别人恋爱,不能光明正大,无法酣畅淋漓,凌叔华和朱利安相约共赴北平。
两人来到北京,犹如飞鸟出笼,遍游名胜古迹;遍访名流大家,尽情享受着美景美食还有美好的恋情。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凌叔华和朱利安的恋情,因为逾越伦常,因为突破封锁,盛开得肆意而恣睢,如同艳丽的罂粟花,美得那么飞扬跋扈。
纸包不住火,两人的恋情终被陈西滢察觉。对妻子的红杏出墙西滢表现得非常冷静、大度。他提出三种方案供妻子选择:一、协议离婚;二、不离婚,但分居;三、彻底断绝和朱利安的关系,回到丈夫身边。当时的朱利安也深陷这场火热的恋情中,立意要娶凌叔华,但作为老大姐,过来人,她当然知道,恋爱中的山盟海誓,哪里敌得过岁月的烟熏火燎。权衡再三,她断绝了和朱利安的关系,回到陈西滢身边。还是鲁迅一针见血:“即使间有出轨之作,那是为了偶受着文酒之风的吹拂,终于也回复了她的故道了。”——这是凌叔华和她笔下的女性共同的人生轨迹。
和朱利安的恋爱,对叔华而言,不过是一次勾魂摄魄的远游,一次率真任性的散步。但是,再浪漫的远游,再惬意的散步,都有意兴阑珊曲终人散的时候,末了,都要打道回府踏上归家的路。凌叔华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即便有一颗憧憬流浪的心,也缺少了一付承受流浪的筋骨。这是凌叔华有心寻爱,无力弃家的原因所在。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这是凌叔华和朱利安这场跨国姐弟恋的“无言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