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空间
如果没有贺岁片,我们不会如此关注一九四二。
编剧刘震云有言:“所有的悲剧都经不起推敲。悲剧之中,一地喜剧。”懂得大悲哀,懂得大欢喜,如此算是参透了人心。贺岁片与《一九四二》,并没有字面上那么风马牛不相及。
周作人曾引清人刘继庄《广阳杂记》里的话,说世人“未有不好唱歌看戏者,此性天中之《诗》与《乐》也;未有不看小说听说书者,此性天中之《书》与《春秋》也”,而戏文小说,则是“转移世界之大枢机”。换句话说,这正是挽救世道人心的利器啊。
刘继庄的话有点深。让我们拿电影作比,说白了:老百姓天生就爱看大片贺岁片,你拦也拦不住。如有人能把《一九四二》这样正儿八经苦大仇深的片子,拍得老百姓都爱跑电影院里看,那才真是有心。
“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陆游这首诗里,描绘了古代说书艺人的表演现场。那位身兼导演、配乐、旁白、表演的话剧演员,给宋朝的观众们带去了类似于今天大片的各种视听享受。
如今勾栏瓦肆已被电影院取代,人们接受影响的方式其实没有改变。观众朋友们的历史观念与知识,对历史人物、事件的评判力,多半从影视作品里来,正如古人的许多历史常识从说书艺人那里来的一样。
不久前,《温故一九四二》的图书发布会上,冯小刚的出席让一本书的发布会平添许多娱乐色彩。如没有大腕冯导出席,新书发布不可能这般热闹。可惜媒体所提问题多半八卦无趣,问冯导为何今天精神不佳,问电影票房为何不敌少年派,甚至采访刘震云时也不问苍生问鬼神:刘老师,你为什么打了几个哈欠?
刘震云只好无奈解嘲:我过去每天也打哈欠,只是今天的哈欠在发布会上与你偶遇了。
冯小刚、刘震云始终强调,《一九四二》是部“虐心”的电影。虐心了,就说明没白看,这就是古人所谓“转移世界之大枢机”的新解读吧。
不过如果仅仅停留在一部电影里,我们却很难说《一九四二》究竟能带来什么,留下什么。带着未干的泪痕,蒙上3D眼镜再去看少年派,出来后眼前又是一片新天地。电影《一九四二》迟早会下线,冯小刚迟早会给观众朋友们献上一部欢天喜地的片子。
要温故一九四二,我们在进出电影院之后,确实还得看看书。
冯小刚在会上说:电影只是一棵树上的累累果实,不是树的全貌。
看完电影,我重读了《温故一九四二》和完整版剧本。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电影,是一棵并不完整的树。这种不完整,有导演本人对枯枝败叶的主动砍伐,也有被动的删节。从剧本里,我们可以读到更多情节,更深入地了解一些角色的内心。
例如有一场被拿掉的戏,是在蒋介石的办公室里。陈布雷批评白修德自以为是,蒋介石叹息道:他们只知道我们应该干什么,不知道我们干不了什么。然后说,他们都没有日本人聪明,日本人看透了中国,才敢如此嚣张。
这样的话,对于角色的解读非常关键,而电影里没有表现出来,是很遗憾的。这也恰好说明与图书相比,影视作品才是“转移世界之大枢机”。
剧本枝繁叶盛,而真正扎根入土的,还是原作。
回到一九四二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进出电影院,三小时的时间,最多让我们有温故知新的愿望。《圣经·传道书》里的话很悲观,“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我们看了《一九四二》,希望这些事不要再发生,历史不要陷入循环的怪圈,这就是电影带给我们视听盛宴的同时,让我们有所思考的地方。
我们还要进一步阅读刘震云的原作。《温故一九四二》其实是一部组稿,作者写蝗灾时自言:“主编《百年灾害史》的朋友另有安排,我这篇《温故一九四二》,重点不在蝗虫。”
我们确实可以看看那本《百年灾害史》,其实我们可以编出一部“千年灾害史”。《一九四二》剧本末尾就列有长达4页的字幕,列出了自东周以来河南的旱灾。仅仅是河南一地,仅仅是旱灾,4页都未能列举完全。
其实,一些过去我们引以为豪的盛世,如康乾盛世,人们的幸福亦只是破碎的片段。所以当代历史学者张宏杰写出了《饥饿的盛世》。他温故的历史提前了一两百年,而且是乾隆盛世,同样是用心良苦。
《一九四二》剧本末尾可以看到,仅仅记载河南旱灾中吃人的,就多达二十次。
电影里只放了野狗吃人的画面,就已触目惊心,令委员长颜面扫地、无处逃遁,而原作里则记载了人吃人的情况。刘震云写道:“我觉得这些人不去当土匪,不去合伙谋杀,不去组成三K党,不去成立恐怖组织,实在辜负了他们吃人吃亲人吃孩子的勇气……一个不会揭竿而起只会在亲人间相互残食的民族,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我们要温故的看来远不止一九四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