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豫中平原，农历六月初六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节日，俗称“六月六”。闺女出嫁后第一年的六月六，其父母、叔伯或者婶子、伯母等娘家人，要准备几把老蒲扇，带上一些礼品，到闺女家看望，民间称为“六月六，送扇子”，当地方言叫“送扇儿”，是乡间传统婚俗的重要组成部分。

    乡谚说：“娘瞧女，是正理”，六月六正值伏天，娘家人心疼闺女的身体，送扇儿就是送清凉。况且，闺女组建了新家庭，小日子过得如何，公婆待她怎么样，手头还缺啥不缺啥，无不牵挂着娘家人的心。当然，送扇子只是个由头，家境好的，还要给闺女和新女婿扯两身过夏的衣裳，带上凉席、凉枕、蚊帐等夏令用品，即便是一般人家，再不济也要捎上一篮儿油馍、时令水果等吃食。

    旧日乡间，老物件是再寻常不过的生活物资，也是民俗文化的重要载体。以稀松平常的老蒲扇为例，一旦走进喜庆红火的婚俗礼仪，面孔一下子就生动鲜活起来，寄托着吉祥美好的祝愿，连接着血浓于水的亲情。送扇儿之礼仪，也有颇多讲究，譬如，送扇儿人清一色都是出嫁女的至亲，要么是父母叔伯、婶子伯母等长辈，要么是亲哥堂兄、姐姐嫂子等平辈。送扇儿时所带礼品没有一等，可多可少，可贵可贱，但扇子是必备之物，且讲究“送双不送单”，取“好事成双”之意，其他礼品视家境而定。若是出嫁女有3个婶子，去给侄女送扇儿时，每个婶子都要准备两把扇子、一份礼品，各拿各的东西，各是各的心意。送扇儿是两家交往的大事，关乎着闺女在婆家的尊严，历来备受娘家人重视，由此还衍生出一个与之相关的婚俗——催扇儿。催扇儿之日多定在端午节这天，出嫁女和新女婿带着礼品，回娘家走亲戚。中午饭桌上，新女婿要同岳父岳母商量六月六送扇儿的具体事宜，包括女方都有哪些人去，中午男方安排谁陪客，等等，以便信息对称，互通有无。

    小户人家送扇儿时备下的礼品，多装在一种用荆条编制、椭圆形、刷红漆、俗称“提斗”的荆篮里，可以自己㧟，也可以用扁担挑。礼品多，提斗装不下，就用大红单子包起来系结实，提手里，扛肩上。富户人家，爱面子，路数稠，通常会把礼品一层层码放在“盒子”里。所谓盒子，就是河南民间专门用作婚嫁喜事送礼迎亲的木制器具，有圆形和方形两种，内有数层不等，上有盖，下有底，带着两个支架和架脚，支架上还设置有供肩抬用的半圆形架鼻儿，通体用漆涂成喜庆的红色。半人多高、实木制成的盒子，本身就不轻，装满礼品后，分量更重，两个棒小伙儿抬着都吃力。一些人家为了摆阔气讲排场，送扇儿时往往抬好几架盒子，走在路上，威武得意。

    过去走亲戚，全靠两条腿，是真正的“走”，一个村子也找不来几辆自行车，新的更少。只要路不远，送扇儿基本上都是步行。最累人的是抬盒子，乡村土路坑洼不平，遇上下雨天，黄胶泥粘人脚，抬上一截路，累得大喘气，再棒实的劳力，也要放下来歇歇脚，抽支烟打打气，等缓过劲儿再接着抬。天不明从家走，一路上连三赶四，身上的汗干了又湿，临近中午，到了地方。此时，管事的长辈叮嘱大家放慢步子，一是留意迎客之人，二是交代常用礼节，避免丢人献丑，落下笑柄。

    婆家安排的迎客之人，早早就在村口候着，一看送扇儿人到了，紧走几步笑脸相迎。迎客之人的身份，和来客旗鼓相当，譬如，出嫁女的娘家娘来送扇儿，必定安排她的婆母娘来迎接；若是出嫁女的叔伯来，迎客人中必有男方的叔伯。迎客人员也有分工，有人慌着跑回家报信儿，以便通知家人做好待客准备；有人迎上前，一边问候着“走恁远路了”，一边给来人散烟；更有手脚麻利之人，上前接过盒子上的木杠，扛在肩上，抬脚就走。等众客进屋落座，主家便安排人，端过来一碗碗俗称“鸡蛋茶”的水煮荷包蛋，每碗放上一勺红糖，热噗噗招呼声“赶紧吃吧”。打鸡蛋茶是河南乡间接待客人的最高礼遇，碗里鸡蛋多少，关乎着客人的尊贵程度。

    待男客放下筷子一抹嘴，主人忙起身递烟点火，叙叙家长里短，问问庄稼收成。等话儿说得差不多了，饭也做好了，宾主双方，入席就座。天热得像下火，娘家人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主家自然是盛情款待，不仅请厨子做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还请来善交际酒量大的头面人物作陪。若有女客，主家还要另外安排一桌，男女有别，互不混坐。除了吃饭喝酒，一桌人的话题都围绕出嫁女展开，娘家人出于自谦，往往会说“闺女不懂事，有做不到的地方，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等等。婆家人恰恰相反，历数儿媳妇勤快能干又善良等诸多长处，直说得娘家人咧着嘴笑，心里乐开了花。客走主家安，吃罢晌午饭，主家会说一些诸如“照顾不周，多多担待”的谦辞，来客则要连夸带捧，不住称赞。末了，男客女客以“地里一大堆活儿等着回家干哩”“孩子小，撇家里时候长光闹着哭”为由，起身离座，告辞走人。出于礼貌，主家还要挽留一番，直至把客人送出村外，挥手再见。

    近些年，乡村面貌日新月异，农民兜里有了钱，生活条件得到极大改善，虽然六月六送扇儿的习俗依然存在，但方式和内容都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送扇儿，多是送老蒲扇、纸折扇，九十年代改为送吊扇、台扇、落地扇。再往后去，时兴送空调、送冰箱。考虑到大件儿家电不好运送，娘家人事先把闺女的详细地址告诉卖家，等到六月六这天，由商家直接送货上门。现如今，年轻人结婚时把各种家电都置买齐了，反倒让娘家人为送扇儿该买些啥作难犯愁，于是干脆给女儿送去现金，或者直接把钱打到银行卡上，小两口想买啥买啥。

    （作者供职于河南省平顶山市人大常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