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8月21日 星期五
郁达夫和老大桥
往事漫忆

    □ 金 涛

    新安江水碧悠悠,

    两岸人家如散舟,

    几夜屯溪桥下梦,

    断肠春色似扬州。

    这首七言绝句,是著名文学家、诗人郁达夫1934年3月底4月初,去安徽“白岳”齐云山之游路过屯溪时所作,收入他的游记《屯溪夜泊记》之中。雄峙屯溪横江(新安江支流)之中的明代修建的老大桥——正式名称为镇海桥,有幸被诗人题咏,因而也是古桥近五百年沧桑身世的无尚荣耀。老桥近日被洪水冲毁,老朽作为故乡人,不由地翻检旧籍,将这一段文坛佳话,重现于诸君面前。

    郁达夫等人自杭州前往浙西皖东一带游山玩水,是应浙江省建设厅出资组织的公费旅游,大概也是为了新修的公路通车进行的一次宣传活动。

    由于受邀的客人中有知名的文化人,除了郁达夫,还有著名作家林语堂、著名社会学家潘光旦、复旦大学教授全增嘏、法学家叶秋原等人,另有申报馆与时事新报的两位主笔。

    按《屯溪夜泊记》记载,他们在当时徽州府所在的歙县停留时,对当地的旅馆龌龊不堪颇不满意,于是连夜驱车闯入屯溪,不料屯溪的旅馆早已客满,这时已是半夜时分。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时,一向倡导幽黙、性情开朗的林语堂灵机一动,提议租一条船过夜,岂不快活。这个别开生面的提议获得一致赞同,于是在当地公安局的协助下,这帮文化人在新安江上的一条大船上安歇,船身紧靠古老的老大桥,听江水拍岸的喧声入梦,倒也颇有诗情画意。《屯溪夜泊记》中记载:“这交涉办到了午前的一点,才兹办妥,行李等物,搬上船后,舱铺清洁,空气通畅,大家高兴了起来,就交口称赞语堂林氏有发明的天才,因为大家搬上船上去宿的这一件事情,是语堂的提议,”

    又说:“我们的泊船之处,就在离桥不远的东南一箭之地。”“浮家泛宅,大家联床接脚,在篾篷底下,洋油灯前,谈着笑着,悠悠入睡的那一种风情,倒的确是时代倒错的中世纪的诗人的行径。那一晚,因为上船得迟了,所以说废话说不上几刻钟,一船里就呼呼地充满了睡声。”可见这些吃过洋面包的文人,对于住宿并无过分要求,仅仅是“舱铺清洁,空气通畅”而已。

    新安江上的老大桥,你该是记得,这些在身旁酣睡的非同寻常的客人吧!

    次日天雨,郁达夫穿上雨鞋,打着雨伞,独自上岸去游屯溪的街市。由于诗人的游兴,上个世纪30年代的屯溪小镇,也在无意中,被这位著名作家用它的生花妙笔捕捉了它真实朴素的倩影。

    “我就爬上了市后面那一排小山之上,打算对屯溪全市,作一个包罗万象的高空鸟瞰。”

    “市后的小山,断断续续,一连倒也有五六个山峰。自东而西,俯瞰了屯溪市上的几千户人家,以及人家外围,贯流在那里的三四条溪水之后,我的两足,忽而走到了一处西面离桥不远的化山的平顶。顶上的石柱石磉石梁,依然还在,然而一堆瓦砾,寸草不生,几只飞鸟,只在乱石堆头慢声长叹。我一个人看看前面天主堂界内的杂树人家,和隔岸的那条同金字塔样的狮子(俗称扁担)石山,觉得阴森森毛发都有点直竖起来了,不得已就只好一口气地跳下了这座在屯溪市是地点最好也没有的化山。”郁达夫后来得知,化山顶上的废墟原是规模可观的化山大寺,民国十八年被土匪焚毁。那一次,屯溪的店铺民房也惨遭火洗一空。无意中,郁达夫在《屯溪夜泊记》中,为屯溪的历史记下了非常珍贵的一页掌故。

    郁达夫不仅是我国现代杰出的作家,而且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者。抗日战争期间,他热情地投入抗日救亡活动,主编刊物,撰写文章,参与救亡团体的领导工作。自1938年起,郁达夫前往新加坡参加抗日救亡宣传工作。新加坡文化界成立“星洲华侨文化界战时工作团”,郁达夫任团长兼任干部训练班主任,胡愈之任副团长。新加坡沦陷后,胡愈之、郁达夫等文化界人士流亡到印尼苏门答腊岛中西部的巴亚公务市,他暗中救助、保护了许多文化界流亡难友、爱国侨领和当地居民。.

    不幸的是,由于汉奸告密,1945年8月29日,郁达夫被日军秘密杀害于苏门答腊丛林。这位爱国诗人没能看到抗战胜利的曙光。

    写到这里,不禁想起一件往事:大约是1978年的一天,《光明日报》原国内部主任、资深记者徐亦安带我去拜望胡愈之先生,当时大家尊称他为“愈老”。

    胡愈之个子不高,记忆力超强。愈老曾任创办初期《光明日报》总编辑,徐亦安是他的老部下,在他的寓所见面,两人谈兴甚浓。那天的话题,不知为何集中在30年代,胡愈之主持翻译出版斯诺的《西行漫记》(中文译名《红星照耀中国》)的经过,我这个小不拉兹在一旁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根本插不上嘴。我很想问问“愈老”,关于郁达夫在印尼苏门答腊遇难的详请,但是主人这时示意送客,我们只好起身告辞了。

    于是,我永远失去了探究历史真相的一次难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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