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上图 邓稼先(左)与二机部副部长赵敬璞在试验场留影。许鹿希供图 右上图 参与考察的部分工作人员便装照。 下图 防护服下的小组成员很难辨识,照片提供者介绍,个头最高的是沈中毅。图②③由冯绍曾供图 |
他们的科学精神
茫茫戈壁,两个从头到脚被防护服遮得密密实实的人,站在空旷的核试验场上。即使照片已经泛黄,年已九旬的许鹿希仍清晰地告诉来访者:高个儿的是已经走了32年的丈夫——两弹元勋邓稼先,旁边个子矮的是时任二机部副部长赵敬璞。
1986年7月29日,邓稼先因直肠癌晚期去世,年仅62岁。邓稼先去世后的一天,赵敬璞请许鹿希到家里,交给一张她之前从未见过的照片。
在核试验场留影纪念是件很不寻常的事情。上世纪70年代末,一次重要的空投核试验发生重大事故,核弹沉重地砸在试验场区的戈壁滩上。通过简要叙述,许鹿希才得知丈夫生前经历了光弹落地事故。这次试验的核弹,从加工、运送到多次投放训练,时任九院(今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院长、试验总指挥的邓稼先都亲自参与。起初,一切顺利。但正式试验那天,起爆口令发出后没有听到爆炸声,一分钟后没有见到升腾的蘑菇云——出状况了。
试验失败,首先要找到弹体,查明原因。在场的除了邓稼先,还有多个部门的相关领导,大家都心急如焚。
据邓稼先司机回忆,虽然有关部门立即安排了部队进场搜寻抢险,但邓稼先和赵敬璞连防护服都顾不上穿好,就从100多公里外的观测点坐车直接冲进场地,奔赴爆心观察。可是,他们并没有发现碎裂的核弹。
晚上,搜寻部队传来消息:碎弹已经找到。邓稼先立刻召集九院各分队长开会,安排第二天进场考察,并反复交待要认真细致地工作,摸清相关情况。
第二天,邓稼先带领考察小组分别乘车进入爆心,赵敬璞同行。这是两人第二次进入事故现场,防护措施已严格到位。当行进到弹落地点时,邓稼先才发现,其实昨天他们已经接近弹坑了。
邓稼先深知碎裂核弹的核辐射将达到怎样可怕的剂量,但他顾不上个人安危,把司机和赵敬璞留在吉普车上,自己走到弹坑前仔细查看了弹体。直到他判断出爆炸原因为化爆,确定核弹设计没有大问题,才松了一口气。
在邓稼先的率领和指挥下,进入靶区的考察小组共七人。
到达弹坑后,总体设计室主任、试验总体设计负责人沈中毅把搜寻区域分为四个象限,将上风口的两个象限区域分给了同组的冯绍曾和栗润年,自己查看下风口。另外两人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查看完毕离开,而沈中毅则耗时一个小时才查看完毕。
值得庆幸的是,那是没有风的好天气,核弹碎裂后泄露的放射性污染物没有随风飘散到更广区域。
回到营地,经专业医生测试,沈中毅等人身上的放射性剂量超过正常值几百倍,被立即送往青岛救治。在场考察的领导、技术干部、解放军战士、司机,均被安排到各地接受治疗。但邓稼先却没有进行充分的疗养治疗。
事故发生几天后,他回到北京,在307医院做了体检。许鹿希至今清楚地记得,邓稼先的尿检指标高得可怕,医生们觉得没办法再做进一步检查。许鹿希提出立即住院或到康复机构疗养,邓稼先却以工作太忙没时间为由拒绝。许鹿希急得大吵,他还开玩笑说,不上班就没工资。
无奈,许鹿希带着邓稼先去北大医院中医科找到一位熟人。大夫看了检查结果,奇怪身体怎么会败坏到如此地步,追问是否受到什么大剂量毒品的刺激,两人都无法回答。
邓稼先心里惦记着查清事故原因,很快就带着药回到位于四川三线的工作单位。
沈中毅和同事们深入研究自现场带回的大量资料信息,仔细查看当天影像记录,反复进行力学试验,终于查明,包伞技术不规范导致降落伞不能打开,光弹落地导致试验失败。九院的核弹设计没有问题。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武器研制任务异常繁重。邓稼先在生产和试验基地两头忙,完全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当时基地的生活保障条件不足,缺乏新鲜蔬菜水果,人们吃罐头吃得叫苦不迭,邓稼先却不以为意,忙起来甚至会饥一顿饱一顿。他把药交给警卫员代熬,药吃完了也没有找大夫重新号脉,许鹿希只能原样抓了药寄过去。喝了一阵子药汤,邓稼先感觉身体有劲了,让许鹿希把草药换成速溶的小袋颗粒。他就这样吃了两年中药。
从被国家选调从事原子弹研究,邓稼先就和妻子约定,不在家谈论工作,也不许妻子询问。后来许多人对许鹿希说,老邓太辛苦。许鹿希永远记得邓稼先说过的一句话,为了这件事,就是死了也值得。
如今,当年的亲历者已年过八旬,有几位已离世。
忆起往事,冯绍曾、江崇滨等人对沈中毅充满敬佩,因为沈中毅把相对安全的上风口留给战友,自己坚守在危险的下风口。更鲜为人知的是,在挑选进场小组成员时,江崇滨拒绝了两名主动请缨的同志,原因是自己孩子大,妻子是大学生,万一遇到三长两短,能够把家撑起来。
此事已远,却永志难忘。面对核辐射危险,从大科学家到基层科研人员,从部委领导到普通工人、战士,大家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在他们看来,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这份事业,也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