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笔记
牵牛是极普通的花。八月暑气逐渐开始消散的时候,含露的清晨,这种淡紫、淡蓝的喇叭形花朵便开始攀爬盛开。牵牛的习见,以至于人们并无把它当作精心呵护的植物。大约有很小一块可供生长的土壤,丢几粒种子下去,不花些时日,圆的或者是三裂的叶子就可以搭出一道小凉棚。花也会随之爬上藤架,虽一朝开来,不到半午便落了,却日日见花,越来越多。牵牛不似瓜藤厚重,果实累累的重量殃及支撑,细小光圆的小果实及纤藤细叶,就算爬得厚重了,也有几分轻盈,秋风吹得枯黄,收拾起萧瑟的藤架也干净利落。
和很多家养花不同,牵牛的名字与花的本性似乎没有多少关联。《本草纲目》引陶弘景的说法:“此药始出田野人牵牛谢药,故以名之。”牵牛谢药?故事究竟如何,版本众多不一而谈,重点在于牵牛是一味古人很早就使用的药材。
牵牛花和它近缘的其他种类都源自南美洲的热带地区。旧大陆的人们“发现”美洲的时间并不遥远,相当于中国的明代中期。美洲的事物也是那个时候才传过来的。《本草》中引用南朝陶弘景的叙述便有些不实:“牵牛作藤生花,状如扁豆,黄色。”黄色的花,这样的“牵牛”大抵是和它同科的鱼黄草一类的植物。于是有人讲牵牛的记载可追溯到南朝以降就有点站不住脚了。
《本草》后引宋代苏颂的记载,大体的描述已经和我们现在常见的牵牛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花“似鼓子花而大”,指明它的花朵形状和大小。鼓子花是如今不算太常见的旋花科植物旋花,它的花真的与牵牛相仿。然而记载中有些特点难契合,那就花色碧,藤蔓截断有浓汁流出。想必这样的植物也和牵牛有差别。李时珍的描述也是这两点相异,但是越发明显是牵牛花,而且如今可以入药做“牵牛子”的正是牵牛花的种子。
不知从何时起,朝颜花这个名字在年轻人中传开,种植各色园艺牵牛花的小风潮也开始兴起。在以往的文献里,很少有提及“朝颜”这个词,《诗经》里倒有“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其中的舜华便指朝颜,不过这个朝颜所指的是木槿花。日本的《源氏物语》里也有类似的讲法,其中有“朝颜”一女,又谓之“槿姬”。“朝颜花”做为牵牛的名号是从日本流行开的,因为日本把朝开暮落的粉紫色花大都统称为朝颜花,“朝晨的面容”,这种直译表达的确是适合形容牵牛之美的表达。
蓝色的牵牛有独特的魅力。日本人很喜欢这种外来的植物,它一传入日本,各方朝颜花便纷纷让位,从此朝颜便独指牵牛花了。常见的栽培牵牛花,有花色蓝紫的,叶片时而三裂,时而又团圆带尖;也有花色粉紫的,这是习见的大花牵牛,花朵硕大,叶片也比较长,盛花时节藤架宛如紫瀑。日本人对牵牛花的育种也非常着迷,有《朝颜三十六花撰》,描绘日本园艺育种中那些奇形怪状的牵牛花。
相对日本,中国人对牵牛花的感情,显得以实用为重。牵牛花抵达中国后,用途是作为药用植物,取代了《本草纲目》以前用于药用的打碗花属植物,进而被广泛栽培。牵牛的适应能力很强,原本人工栽培的植物,很快便逃逸到了野外,成了野生植物,于是这样美丽的花在人们眼里也成了常见的风景。和牵牛近缘的圆叶牵牛,适应能力比牵牛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清代随美洲欧洲的航船到中国,却并非特意被引进的观赏或者药用植物,而是夹杂在货物中的杂草。这杂草一发不可收拾,如今的圆叶牵牛,除了极端地域之外,全国都有生长。
牵牛的种子也是常见中药,药名黑丑或是白丑,李时珍说这个名字是“时人隐之”,于是又不知道是犯了谁的忌讳。牵牛种子很容易发芽,这也是它荒野无不生的优势之处。不过,它的种子发芽需要较高温度,野生环境下四五月间发芽,大抵到七月初开始,藤上的花便零星开放。等秋风起的时候,草木皆结果,牵牛却越开越盛。花开花落间,果实也成熟抛洒种子,就这样蓝紫明艳到万木凋零的深秋,依然可以撑着花。面对这样的花,人们给了俗名“勤娘子”,虽算不上什么嘉奖,倒是念它的动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