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山山水水把苦难与繁华都酿成了酒。那酒,把山里人醉成了诗……
午后,车出西安,一路向南。不一会进入秦巴山区,一条隧道,一座桥梁;又一条隧道,又一座桥梁。三个多小时穿行了六十多条隧道,最后是一座横跨汉江的安康大桥。
此时,天色将暗,华灯初上。汉江两岸楼阁广厦,衬在晚霞余晖里还隐隐可见,七彩的灯光在渐渐笼罩的夜幕中,为远塔近栏勾勒出了绚烂的轮廓。一个昼夜相交的时辰,一片明灭闪烁的灯海;一座万古无言的大山,一脉喧腾千年的江河;一场梦里若隐若现的景象,一支耳畔时有时无的歌声;一句几十年在心头翻腾的呐喊,一串止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江未尽跨,车临城下。此情此景,已经令我无法自制了。当年十七八岁的少年,今天年迈花甲的老汉,哪个是我?我在哪里?惟有面前的这座城市,把华丽美艳挥洒得如此任性,把古今山水铺展得如此张扬。全然不顾一个少年不经意间慢慢变老的慨叹……
这是朋友王祥明安排的一次假日之行,祥明是做网络新媒体的老板,老家在陕西安康白河县仓上镇。45年前,朝胜在此当兵,铁道兵,打隧道,修铁路,架桥梁。后来,到安康日报学习新闻,曾在白河等地采访过,那时文革还没有结束,“农业学大寨”是农村工作的全部,打石头、修梯田,先治坡、后治窝。端的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以钢钎铁锤等冷兵器,向万仞大山的莽莽苍苍开战。写过“千锤姑娘”,拍过“赤脚医生”。民兵桃林挑灯夜读《毛选》,老旧的步枪就挂在桃树的树杈上,摇落了一地桃花。老支书深夜涉水渡河召开学大寨的支部会,卷起裤腿踏进冰冷的河水踩出几圈涟漪……那时的记者什么场景都敢“摆布”,那时的农民什么革命都能“懂得”。但是,最终的结果就是穷,就是苦;还得熬、还得拼!实现共产主义是最大的理想,争取明天吃饱是最拼的追求……
冷啊,记忆中陕南山区的冬天,冷得发抖。
次日从安康一路向东,又是十几条隧道,来到了祥明的老家白河县仓上镇。其实,祥明的老家还在几十里山路之外的一个山村里。从村里走到镇上的学校读书,还要翻几座山……这样磨破脚掌读书的孩子,要么就读不下去回到山里当一辈子的农民,要么咬着牙裹住脚上的伤口,一句一痛地读下去,直至读出大山。这些孩子,一出大山,骨子里就有了城里人无法理解的坚韧!谁能料到,这位曾经苦到没有饭吃的山区孩子,今天在中国改革开放最发达的地区,打造经营着一个联通世界的现代化新媒体平台!
朝胜在白河农村采访时,喝过杆杆酒也喝过山泉水,吃过打猎的野味也吃过野菜豆腐渣。围坐在烟熏火燎的火塘边,一圈人轮流用一个熏黑了的大瓷茶缸喝山里粗茶。也借宿过山村供销社小店姑娘的闺房,两位售货员姑娘低着头打着毛衣和我聊天,你一句我一句地问我大山外面的事情……
今天的仓上镇坐落在傍山的一片坪坝上,虽说有的房子还要在依着山涧打桩架空,但是镇上的几条小街基本上上下下的坡度不大。一条省道穿镇而过,夹道建成了两排店铺,形成了小镇最热闹的一条小街。小街旁,许多妇女带着孩子坐在店门前面,也有围坐在一起聊天打牌的。朋友说她们大都是留守妇女,丈夫外出打工,她们在家带孩子。我发现镇上的楼房谈不上豪华,但是也还较新。当地的干部告诉我,这是国家拨款的安置房。把原来住在深山老林的农民迁徙到镇上,每家补贴5万元,山里就开展退耕还林。丈夫外出打工,留守妇女除了带孩子,也就近找点挣钱的事儿做做。祥明笑道,山里的妇女下山了,也学会抹口红黑丝袜、高跟鞋超短裙了……
祥明的一位姓周的朋友,读过硕士,当过校长。最后居然下海,在仓上镇开了一家生产杆杆酒的酒厂,甚至把大学毕业的儿子也弄回来帮他经营酒厂。王祥明给我介绍这是开酒厂的“周老师”,祥明善解人意,一句“周老师”就道尽了对这位杆杆酒企业家的敬意。从和周老师一见面,他就被自己酿造的杆杆酒打回了原型,谈诗论道,文气飞扬。那天中秋,周老师半醉而吟:月宫里娑罗树,已有两千多个年轮。人世间,几多叱咤风云的英雄,竟不及一只兔子,能终日陪伴美人……
次日,中午周老师陪我们上山,遥遥一指,远处山巅几株松树傲然挺立。祥明介绍,那是白皮松,这里是珍稀树种白皮松的最大森林。周老师遥指长啸:你站立了一千年,等了我一千年!
这里的山山水水把苦难与繁华都酿成了酒。那酒,把山里人醉成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