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折叠》获雨果奖,不少中国读者说它“不像科幻”。其实《北京折叠》是标准的科幻小说。
科幻小说的原型,两百年前的《弗兰肯斯坦》,包含两个主题:人创造奇迹却因此痛苦;孤独无可排遣。《北京折叠》虽然短,但聚齐了这两个母题:首先,地层翻转和强制休眠解决了社会危机,也折磨着一批不安分者;其次,主人公在上层和下层都没找到归宿。
通俗文学是普通人填补情感空缺用的。作为通俗文学的一个小分支,科幻小说一样要创造幻象、投射情感和抚慰读者。科幻小说复刻的情感,古代人并不熟悉:急速变革的压力,被社会甩开的忧虑。科幻小说的读者是现代人和工业人,其幻象要经得住受教育阶层的诘问,因此更理智和更精致,属于一个应该有却还未到来的世界。
但科幻小说不一定写未来,其意趣也不在于预测未来;科幻作家也用不着铺陈科学。科幻小说可以写古代的故事,还可以引入魔法而非物理学。四千年前的一位埃及文人发现了不死咒语却因此葬送了他的爱情,这样的主题也能写成科幻小说。科幻的本质是搔到现代人情感的痒点。
《三体》和《北京折叠》获奖让所有科幻作家沾了光,但从销量来看,中国科幻仍然是小众读物。称霸中国通俗文学市场的,还是爱情小说(择偶和情欲的幻想)、玄幻小说(暴力和历险的幻想)和名利场小说(权力的幻想)。这暗示中国人的心灵和追求处于古代和现代之间。
不过,在一个新旧杂糅的国家写科幻,倒容易出独特的风味儿。这也是中国科幻作家发力的现成蹬点。《北京折叠》里最活现的文字就是打工农民的素描。业余作家的笊篱从城中村捞出沾染市井尘土的头脑肚肠;可惜小说里的另外两个阶层苍白无趣,仅为了撑起作者的科幻架构。但“垃圾工眼里的城市”毕竟少见于文学,这就是《北京折叠》的小说价值。
多说句,中国现代科幻作品有三十多年的积累,但说到修辞的讲究和情绪的微妙细腻,中国科幻作家还处于青春期,前方一片巨大的荒原等他们撒欢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