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7月19日 星期二
品味日式阴翳美学
文·杨富波
作者:谷崎润一郎(日)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6月

■晒心宠

    日本文学我读得甚少,抱着追时髦的态度,买了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金克木先生在《<日本外交史>读后》一文中,谈到从文化,尤其是从文学艺术上了解日本的重要性。谷崎此书,恰好提供了一个小小的样本。

    此书装帧费了一番心思,很精致,内里还夹了三张浮世绘明信片,颇艳雅。书是薄薄的一本,适合装在随身的小包里,随时随地阅读。而且,从内容说,也适合这种读法,一口气读完,反倒体会不出它的好。它收录了六篇长短不一的散文,的确是“散”文——每一篇文章皆由一段段并不衔接,又非全然无关的短文字构成,读一段,几分钟足矣。我们一日之中,总会有好几个无所事事的“几分钟”的。遇到这类无所事事的时候,无论你是在人声鼎沸的商场,在摩肩接踵的地铁,在幽静闲适的咖啡馆,捧起这本书,读上一小段,不只是填补了空白的时光,那优雅的文笔,清淡的意境,能够使你出离日常的烦恼,得一份审美的清静。而这种美,又纯是日本式的。

    谷崎润一郎(1886—1965)大体说来和鲁迅同时代。他生活在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日本完成了脱亚入欧的转型,成为一等文明之国,现代化的潮流已经渗入到了日本生活的方方面面。所谓“现代化”,其实就是“西化”。西化是日本社会的主动追求,日本也从西化中尝到了甜头,成为当时亚洲唯一的世界强国。西化首先出现在器物、生活习惯等方面,但是浸润日久,自然会深入到思维方式和审美情趣上。“西方是沿着顺利的方向发展到今日,我们是遭遇优秀的文明而不得不接受下来。结果呢,走向和过去数千年发展进程完全不同的方向”。这样,西化之后的日本出现了新的审美趣味,这和几千年传统造就的审美趣味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差异甚至冲突。

    有鉴于此,谷崎在《阴翳礼赞》一文中特别用心发掘有别于西方审美趣味的传统的日本式的美感。相对于西方人对光明的追求,日本式的美是阴翳之美。这种阴翳的美,在房屋建筑、家具摆设、日常饮食、舞乐表演、甚至如厕活动中,处处可见,对此文中皆有细腻的描写。归结起来,谷崎认为,“我们的思维方式就是如此,美,不存在于物体之中,而存在于物与物产生的阴翳的波纹和明暗之中。夜明珠置于暗处方能放出光彩,宝石曝露于阳光之下则失去魅力,离开阴翳的作用,也就没有美。”为什么东方人喜欢阴翳呢?谷崎说:“窃以为我们东方人常于自己已有的境遇中求满足,有甘于现状之风气,虽云黯淡,亦不感不平,却能沉潜于暗黑之中,发现自我之美。而富于进取的西方人,总是祈望更好的状态,由蜡烛到油灯,由油灯到汽灯,由汽灯到电灯,不断追求光明,苦心孤诣驱除些微的阴暗。恐怕就是因为这种气质上的不同吧。”看,作者就是有这样的本领,从饮食起居的趣味谈起,笔触却深入到日本人的气质上去。这何尝不是一种美感上的“国民性”?

    谷崎当然明白,西化是不可阻挡的,而且日本应该西化,他对日本古典审美趣味的珍视,或许类同于老人通常具有的一种怀旧情绪。“不管怎么说,日本既然沿着西方文化迈出了脚步,也就只好抛弃老人勇往直前了。”至于他所留恋的阴翳之美,“我想,我们已经失去的阴翳的世界,至少要在文学的领域唤回来。”

    此集中其他诸文,也颇为可读。《懒惰之说》继续讨论谈国民性格及其审美表现;《恋爱及色情》特别谈西方和日本文艺中的男女情爱;《厌客》《旅行杂话》和《厕所种种》则可见谷崎作为一个唯美主义作家的独特个性和癖好。

    谷崎既然是唯美主义作家,文笔自然上佳,陈德文的中译也称得上美文。这种文字读来,清清淡淡,却韵味十足,绝不同于培根随笔之类,是地道的东方美文。说起来,我尤其喜欢本书中描写如厕的那几段文字。出恭之事,平常人写文章,避之唯恐不及,而在谷崎笔下,优雅极了,真如作者书中说的,“寒冷即风流”“污秽出文雅”。我有心摘引几句,但反复玩味,终觉数句难以尽意,全引又未免太长,从略吧,读者诸君若有兴趣,不妨先挑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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