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书边
书读了几十年,文字亦雕琢了不少年头,字里行间总不乏各种人物在来回穿梭。按说,随着识见的增多,这些人物的面孔会愈加清晰、透明,如山涧之水。但结果却恰恰相反,一些熟识的面孔反而是越来越模糊了。尤其是这几年,文史的普及热一浪紧接一浪,许多人物都被重新拉上舞台接受品评,A面完了再B面,你评完了他再上阵,走上神坛的被无情地拉下,埋没入烟尘者被重新定位。那些一度在教科书中作为符号的并深深烙进我们骨髓的人物,远者如孔孟朱子,秦皇汉武,近一点的如鲁迅胡适,袁世凯蒋介石等,重新再打量时,恍然吓一跳,原来我们误读了先人、古人,所以每每看到品人的书心情总是别样复杂。
房向东的《醉眼看人》也是品人的,从品鲁迅胡适张爱玲萧红,到当今的那些知名的与不知名的文人,身边的友人亲人同仁,当然不忘也把自己深刻解剖一番。文字依然老道,情感依然真挚,一如两人空间里相谈为文为人为友之道,故多有出筌之言,多为肺腑之言。以此不难类推,《醉眼看人》中的鲁迅胡适,上级下属,旧雨新知,更接近一个活生生的人。
早些年的《鲁迅与他“骂”过的人》《鲁迅:最受污蔑的人》《“骂”人与被“骂”——鲁迅生前身后事》等大众读物,甚为市场好评。向东选择鲁迅的“骂”与被“骂”,在叙述方式上跨越时空,由“骂”入手,以史为据,评点坦诚,逐渐剥却了对鲁迅的轻慢、亵渎、诬蔑或者强加在鲁迅身上耀眼的光环,还原出一幕幕真实的历史场景。读者从“多疑”“刻毒”中读出了一个“立体”“多方面”的,作为一个真实的人的鲁迅。
《醉眼看人》写的都是最熟悉的人,最熟悉的事。对一些文人友人,特别是仙逝者的感情自然流淌,毫无做作。生活在添加剂时代,菜没菜味,肉没肉味,习惯了太多的以文字为最终载体的图书报刊也照样没有味道。仅以出版界而言,现在全国图书接近50万种,每年仍以10%的速度在增长。相信不少读者都有这样的体会,常常满怀希望翻开一本书,旋即又失望地合上。我总觉得我们的文化建设中有一种癌细胞在生存着,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会人没人味的。这种文化积累工程如不治理,文化资源就无法优化配置,贴近大众的文化读物很难创造出来。
《醉眼看人》选的文章写作时间跨度大,从名人到凡人,从老领导到诸多下属,一个人一个人地画像,貌神各异,流转变化,串起来正好是向东修炼自身,思考人生的一段历史。如果说早些年写鲁迅是把鲁迅还原为人了,我觉得现在作为人的形象更准确了。如他所说,鲁迅胡适“是传统走向现代中国的中间物,他们客观上成了社会转型的坐标,他们因袭着沉重的传统,同时又高举着从西方盗取的现代文明之火”。读到此,我做注曰“妙极!”
因为中国人传统的价值观服膺于功利,在实际应用中总表现为混沌不清,思想与文化菁华往往被断章取义,当做诠释自己意志的依据。今天需要的话,可以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明天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张张清晰的面孔就这样被折腾得雾里看花。你看到胡适之人生的热闹,他说“NO!”,是遗憾。梁实秋与程季淑的卿卿我我,是真,前妻仙逝后旋即与韩菁清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也是真。只是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梁实秋。萧红是中国现代文学灿烂的一颗星,是呼兰河的魂,但在永不褪色的萧萧落红里,我确实看到的是饥饿的、私奔的、漂泊的,作为第三者的、家庭暴力受害者的萧红,总之是凄厉的血色。
文学家倡导写作要关注人性,直抵人心,直达人类灵魂的深处。我理解肤浅,冒昧诠释,大抵是关注人类命运吧!可是,中国最不发达的学问是人学。生命那么重要,而这教育那教育满天飞,就是缺乏生命教育课。似乎扯远了,一本厚书读下来,当下真需要心灵的碰撞,需要与文中主旨的感应。笔者也届半百,五十前后,似有更多的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