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亿万年的日月星辰，看他亿万年的霹雳闪电，看他亿万年的五彩流云，看他亿万年的疾风劲草……

    那是大清年间。天津大沽。一群湘西的兵勇在一位湘西将军的带领下千里远征，抗击西方列强从海上入侵的一场血战。刀光剑影血火交织，湘西兵勇死也不肯后退半步，最后弹尽粮绝全部阵亡……舞台上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展开的，面对满地湘西兵勇的尸体，一个着装怪异的赶尸人出场了，他手舞足蹈口念咒语，把已经死去的兵勇们一个个唤起，极凄厉喊一声“回家喽——”

    于是，一场名为《赶尸》的舞蹈开始了。没有诡异和恐怖，有的是撼人心魄的那种“回家”。就是死了尸身也要回家，这是湘西人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回家啊！

    千山万水，夜黑风嚎，一支没有生命的兵勇部队，在赶尸人的引领之下，舞蹈着一次超越生命的夜行军。这是人生之后的凄绝之旅！

    看着舞台上的兵勇尸体被赶回家乡后，妻子、恋人、还有母亲们，哭喊着寻找辨认着自家的男人，或紧拥、或捶打、或责骂、或诉说……那位将军的母亲睁着思念儿子哭瞎了的双眼，颤颤巍巍、跌跌撞撞，以手当眼，触摸着一具一具兵勇的尸体，终于摸到了自己的儿子，还是那身熟悉的盔甲，只是血迹斑斑刀枪洞穿；还是那么坚毅的面庞，只是双目紧闭气息全无；还是那么魁伟的身躯，只是僵硬如石全无矫健……这就是母亲十月怀胎的孩子啊，这就是母亲抚育拉扯的少年啊，这就是母亲教诲成人的汉子啊，这就是母亲送别远征的英雄啊……母亲的瞎眼里流出的不再是泪，分明迸射出了比刀光还要锐利的光芒！老母亲欲哭无声，用哆哆嗦嗦的双手解下了将军儿子身上的甲带，把高大魁梧的儿子紧紧地捆在自己瘦骨嶙峋的背上，一跌一撞地背儿子“回家”……此刻，我久久憋着的眼泪奔涌而出，湘西人该有多么大的情天恨海啊！

    这就是湘西人的“赶尸”，这就是张家界《魅力湘西》里的舞蹈“赶尸”。这本该是毛骨悚然的恐怖，却唤起了人们心中久违了的情感。这种情感撼天动地！

    对了，朝胜忙里偷闲地去了一趟张家界。

    去张家界当然是看山。这是朝胜第一次看到这等神奇的砂岩地貌。据当地人介绍，这种石英砂岩峰林峡谷地貌，在亿万年前，曾是一片波涛翻滚的海洋。石英砂岩沉积于海岸地带，经过流水的长期侵蚀和复杂的地壳运动，形成悬崖峭壁的平台、方山、峰墙、峰丛、峰林、残林等鬼斧神工般的石英砂岩景观地貌。

    又是大海，尽管在亿万年之前，我还是感到那般地熟悉。朝胜曾搭乘中国科考第一船“海洋六号”，到过世界最辽阔的海——太平洋；到过中国最美丽的海——南海。在太平洋漂过万米海沟，在南海中央海盆看过4500多米的最深处。深海之下，都是海山。在夏威夷附近，有一座海山突出了海面高达四五千米，海洋六号的朋友告诉我，其实这才是世界最高的山峰，因为在这山海水下面还有四五千米。也许再过亿万年之后，海水退尽，那里又会是个张家界了……

    神奇的地貌，沧海桑田，自然会养育出神奇的民族。这里以土家族为主，还有苗族、侗族等“生下来不会走路就会跳舞，不会说话就会唱歌”的多姿多彩民族。

    有山就有水，在海拔几百米的湖面水上，这里的姑娘以苗族歌唱家宋祖英为荣。以前也喜欢听宋祖英唱歌，还时常纳闷怎么就唱得这么美呢？来到这里的山山水水之间，恍然大悟，这等自然灵气的滋润，唱不了这么美那才叫怪呢！观看《魅力湘西》，听每一个歌手都唱得那么婉转，如林中鸟鸣；唱得那么高亢，如山顶危峰！

    然而，到了天门山顶时，他们却对并非是湘西人的李娜大为赞赏。“就是那个唱西藏高原的李娜，她就是在天门山居住时顿悟，后来到五台山出家的。”这样的话在天门山上不知听了多少遍。当我写这篇小稿时，使用拼音缩写打“五台山”时，字库同时出现了“舞台上”。从舞台上到五台山，这就是缘啊，虽相隔千百里，但缘起天门山。他们甚至在天门山上为李娜修建了一座弯月形的别墅，并命名为“李娜别墅”。景点的指示牌上，赫然指向“李娜别墅”。尽管已经变身为僧人释昌圣的李娜从未来住过，别墅内也无一桌一床。这里的历史名人众多，他们偏偏喜欢上了一位出家的女歌手。于是，在这里朝胜又感受了张家界人的温情与幽默。

    长沙有个岳麓书院，迎面便是“惟楚为才，于斯为盛”的门联。朝胜对湖南人素来仰慕，而湘西人又是湖南人中颇为奇特的一个族群，男人有才，可为官为仕；男人有钢，可为兵为匪。女人有情，可如火如水；女人有义，可如生如死。湘西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为张家界峰回路转峭壁万仞九曲溪流百丈悬瀑的万年画卷赋予了人世间最精彩的生命！

    乘世界最长的缆车，再换乘汽车“跃上葱茏四百旋”。来到了世界奇观天门洞下，从停车场仰望那世界闻名的云中天门，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的“天梯”直上。当我兴致勃勃地拾级而上时，猛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浮现，高山仰止，不可登天！于是，我徐徐停下脚步，举头凝视，注目为礼，良久退去……“眼前有景道不得，天门为诗在上头。”

    从《魅力湘西》的演出，到各个景区的风光。从无数个世界第一的鬼斧神工，到人工修建的最长缆车、最高电梯和最险栈道……这一切和那座朴实喧闹的城市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土家族的美女导游小蔡，时常挂在嘴头的就是土家族在深山老林中形成的文化习俗、风土人情。看得出，土家族以及其他少数民族的风情，是当地旅游的一大“卖点”。我问穿着时髦伶牙俐齿的小蔡，土家族进城以后，以及在城里出生长大的土家族人，还有什么特点？她一愣，说逢年过节还是要穿土家族的服饰。女孩结婚，那一身银饰是至关重要的……

    民族的，不仅仅是服饰和语言之别。服饰谁都可以做，语言谁都可以学。民族的一定要和张家界的山水一样，经过亿万年山崩海啸的雕琢与沧海桑田的变迁，就变成了那副模样。该陡峭的就陡峭，该流淌的就流淌，该依偎的就依偎，该孤独的就孤独，该花团锦簇的就花团锦簇，该赤裸袒呈的就赤裸袒呈。默默地，看他亿万年的日月星辰，看他亿万年的霹雳闪电，看他亿万年的五彩流云，看他亿万年的疾风劲草……山还是山，山就在那里！

    我们的民族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