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7月14日 星期五
徐寿:传统中国最后的“大工匠”
胡一峰

    科林碎玉

    “工匠精神”这个词最近大热。历史上有不少名副其实的“大工匠”,比如被尊为木匠祖师爷的鲁班,又如平民哲学家墨子。近代前期,列强环伺,风雨飘摇,“工匠精神”的文脉传续却未中断,江苏无锡人徐寿,或许称得上传统中国的最后一位“大工匠”。据说同治皇帝曾赐他“天下第一巧匠”的称号。现在人们谈“工匠精神”,大多强调精雕细琢、精益求精。这当然没错。不过,从徐寿的人生中还可以得到一些新的认识。

    徐寿,字雪村,出生于1818年,去世于1884年,和马克思同一年生,晚马克思一年去世。正所谓时势造英雄,西半球的历史传统和文化环境造就了革命导师马克思,这位百科全书式的思想家,以探求人类社会的规律为己任,在擘画理想社会的蓝图时,不忘向东方投来批判又同情的一瞥。他在东半球的同龄人徐寿则注目西方科技,致力于探求自然世界之规律,成了百科全书式的科技专家。

    和当时许多人一样,青年徐寿也专心举业,后来觉得这东西实在不切实用,“遂专究格物致知之学”,“凡数学、律吕、几何、重学、化学、矿产、汽机、医学、光学、电学,靡不究原竟委”。他和“科技迷”朋友们专程赴上海墨海书馆购买科技书籍和实验材料,“归而演之”。华蘅芳的儿子华世芳年幼时,亲见“徐寿摺纸为人,手握玻璃筒,纸人跳舞”的情景,留下深刻印象。今天,我们翻阅近代中国科技史,总会在多项技术上游发现徐寿的名字,他是中国第一台蒸汽机的制造者,第一艘机动木质轮船“黄鹄号”的制造者,化学元素的中文命名者,最早的电镀书作者,等等。尤其是“黄鹄号”,这艘大船重25吨,时速约40公里,“推求动理,测算汽机,蘅芳之力为多;造器制机皆出寿手制,不假西人”,除了一些钢板从外国进口外,“所用之器料”全部“取诸本国”,是真正自主创新的“国货”。

    按说这已经很高明了,但徐寿的高明之处在于没有止步于能工巧匠,而是对科技之理孜孜以求。1867年,已知天命的徐寿,在技术方面已“无出其右者”,“然其心犹未足,以为见闻尚浅,故屡至上海搜求西国新理新法”。在他看来,翻译西方科技书籍,是引进西方科学的最佳途径。于是,1868年,51岁的徐寿在上海制造局翻译馆开始了译书的工作,这也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事业。据统计,徐寿父子、祖孙五人,一共翻译、撰述著作、专论96部篇,约740多万字,内容极为广泛,涉及化学、数理、工艺、农业、政治、经济、军事等,可谓近代第一的“翻译家族”。

    英国人傅兰雅是近代最负盛名的“洋教习”之一,也是与徐寿一起创办江南制造局翻译馆、合作译书达17年之久的好基友。他向来认为,“考中国古今来之人性,与格致不侔”,徐寿却是一个例外,“惟徐雪村一人,自开馆以来,尚未辞职,今虽年高,然而考究格致之心,尚未减少。”此外,徐寿的这段话也启人思考:“化学各事,初视似无意趣,然久习之,实属开心益志,且与民生实用大有益”。用今天的话说,徐寿要追求的是有温度的科技,他给自己定的目标应该是一个“目中有人”的技术专家吧。

    俗话说,成功的男人背后站着一个伟大的女人。在晚清中国的文化传统和政治格局中,成功的科技专家背后往往站着有担当的政治家。站在徐寿身后的,便是大清帝国的顶梁柱曾国藩,他对博学多才之士,“尤加敬礼,乐于交游”,尤其重视网罗近代科技人才,按容闳的说法,“法律、算学、天文、机器等专门家,无不毕集,几于举全国人才之精华,汇集于此”。1861年,也就是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第二年,徐寿以“精研器数、博涉多通”,进入曾国藩幕府,先后在安庆、江宁制造局供事,期间,完成了“黄鹄号”制造等大事,试制过程中,曾国藩明确表示,“如有一次或二次之失败,此项工程仍须进行”。再后来,徐寿专心翻译事业,也与曾国藩“翻译一事系制造之本”的思想密切有关。

    徐寿的60多年人生,历经大清帝国嘉庆、咸丰、道光、同治、光绪五位皇帝,这是一个老大中国已遭受西方势力沉重打击,但自信尚未被完全打垮的时期,也是传统知识分子向第一代新知识分子转型的时期。徐寿是中国传统工匠的谢幕人,也是近代科技知识分子的开路者。后人对他有如下评价:“卓哉徐君,实事求是,服膺西学,深会其旨。辨别性质,研精覃思,技也进道,格物致知”。今天,我们在震撼于这位“大工匠”徐寿的辉煌成就之余,或许更应该看到的是,“工匠精神”不仅是技术层面的雕琢,至少还应包括对技术之“理”和“道”的追寻,以及技术造福于民的信念。最后,其实也是最重要的,还需要一批有容错精神、伯乐眼光,又敢于担当的政治家,为“工匠精神”之勃兴与传续保驾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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