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7月14日 星期五
匠艺不绝,省在自身
张盖伦

    字里行间

    “匠人”这个词可谓“忽如一夜春风来”,颇有点“一夜复兴”的意思。现代人愁肠满怀,试图追忆失落的匠人精神,仿佛这浮躁的社会,已经容不下一张安静的工作台。

    理查德·桑内特的《匠人》是一本文化史和社会学著作,书中的聚焦点不在“匠人精神”,而是更为具体的“匠艺”。什么是“匠艺”?桑内特认为,它没那么复杂,只是一种持久的基本的人性冲动——为了把事情做好而把事情做好的欲望。当然,桑内特也承认,这确实是一种随着工业社会的到来而日渐消失的生活方式。

    他花了大量篇幅讨论这些实践——陶艺、吹玻璃、看食谱和浇水泥。煞有介事,一本正经,不禁让人疑惑——他怎么啥都知道?于是查了一下资料,原来这位师从汉娜·阿伦特的社会学大牛,自小学习小提琴,直到后来因手伤才放弃。桑内特在书中强调“手”和“脑”的协调,他自己在学习小提琴的过程中大概感悟颇深。

    是的,桑内特在书中试图为劳动者正名。桑内特的老师阿伦特区分了“劳动之兽”和“创造之人”。“劳动之兽”只管完成任务,将工作视为目的;“创造之人”则更高一等,是物质劳动和实践的判断者,他们是“劳动之兽”的上司。但桑内特并不赞成这种区分,哪有什么不过脑子的机械性劳动?所谓的“劳动之兽”,他们的手在触摸工艺材料,他们的脑子同样在思索如何完成和这材料的互动,“思维和情感是包含在制造的过程之内的”。

    这是一个充斥着人造物的世界。如何在人造物的世界中“人性地栖息”?

    书中一句话,让我印象颇深——我们可以过上一种更具人性的物质生活,前提是我们更好地理解物品的制造过程。

    “匠人”一词的范畴广泛,按照桑内特的定义,钢琴师、厨师、建筑师甚至熟练掌握带娃技巧的父母,都能被纳入“匠人”“麾下”。专注过程、不计后果的匠人精神,其实也很难说得上到底是好是坏。毕竟,你也可能专注地造出了弗兰肯斯坦,专注地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但是,优秀的匠人会进行思考,他们会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伦理问题不应等到造物完成后才由“创造之人”厘清,处在制造过程中的“劳动之兽”们,分明对生产过程有更为全面和深入的了解,他们是真正能对造物起作用的那批人,他们是真正能扭转局面的人——毕竟,当一切完成,再去讨论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关键前提是,你要了解,造物对你自己意味着什么。

    人类害怕被自身发明的器物反噬,这仿佛植根于人类文化。看看当今对人工智能的讨论就可以一窥一二。AlphaGo大杀四方,于是人类就有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人工智能在综艺节目上谈笑风生,于是网络评论一片“心脏受不了”的哀嚎。

    人类当然不希望人造物凌驾于自己之上。他们造了太多东西,又担心无法收场。最著名的例子是原子弹,连专家自己都不甚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 阿伦特希望创造之人的判断力能够阻止人类自我伤害,而学生桑内特则将重任交给了“劳动之兽”——如果我们能更好地理解物品的制造过程,我们可以把东西造得不那么可怕。

    匠人精神,落到最后,在我的理解中,成了某种对制造过程负责的态度。桑内特说,人人都可以成为匠人,因为匠人的工作节奏和儿童的游戏差不多,没什么高深。

    综艺节目《奇葩说》里有道辩题——人类发现了高等生物的蛋,要守护还是要毁灭。守护,可能会以一出农夫和蛇的悲剧收场;而毁灭,又实在违背人类的好奇天性。嘉宾A说,这道题的本质,是“玩不起的事情要不要玩”,嘉宾B说,不对,这道题其实在问的,是“好奇心和安全感”,你到底选什么。

    人们总害怕自己会打开潘多拉的盒子,这仿佛是诸神对人类命运的诅咒。但人类还是会偷食那颗禁果,又仿佛是生而为人的坚持。

    创新的后果如何?不知道。但是,身处制造过程中的匠人自己,应该去理解、去思索,去讨论,并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发现问题,修正问题。

    毕竟,你们可是承担着阻止人类自我伤害使命的匠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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