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到家来,带来的礼物,是一只瓠子,白色的。
瓠子的岁月长,长瓠、悬瓠、壶卢、匏瓜、蒲芦,都是它的名字。瓠子和丝瓜形状相仿。丝瓜开黄花,瓠子开白花。丝瓜表皮暗绿,有竖纹;瓠子外形相对较粗犷,肤色青亮,光滑无纹,有细微的绒毛。
瓠子老了以后,外皮变硬,为白色或黄色。黄色的瓠子,有点像老熟的黄瓜。
朋友拿来的瓠子,也进入了暮年。《王氏农书》称,“瓠之为物也,累然而生,食之无穷,烹饪咸宜最为佳蔬”。瓠子的吃法很多,荤素皆可搭配,可以清炒、炒肉,甚至和海鲜一起做,味道清新;可以做汤,清鲜爽口。倘若再切上一方豆腐,或打上蛋羹在里面,更是妙不可言。在《瓠子汤》一文里,知堂先生开头便说:“吃饭时有一碗瓠子汤,倒是很素净而也鲜美可口的。”
瓠子,也可包饺子,或做菜饼。一根很粗壮的瓠子,用盐杀过之后,就现出自己的软弱来。包一餐饺子,瓠子往往要用去几个。与瓠子能和谐配合的,是五花肉,二者相得益彰。做瓠子饼,要选大一点的,更喜嫩一些的,做好的瓠子饼,咬一口鲜嫩爽滑,油香之中,混杂着瓠子的清淡,萦绕在唇齿之间。
我们把这样的菜饼,称为面托。能做面托的,除了瓠子外,还有荆芥、芫荽、葫芦、笋瓜等等,有青涩感,很嫩。没想到,这只白色的瓠子,却是苦的。菜做好后,尝了一口,一股苦涩,油然从舌根部起。我看看朋友,他看看我,一副很无辜的模样。他的这只瓠子,是从乡下亲戚家的菜园里摘的。能把这一乡间之物,从百里之外带来,足见他的诚意。
古时,瓠子是可以当礼物的。在秦州落魄的杜甫,某天采药时,经过一片秋后的菜地,两位农民硬是把几只瓠子,放入杜甫的药篓里。当时,他们正在拆除瓜架、拔去瓜蔓,秋虫在附近浅吟低唱,黄雀在不远处飞旋,都是一副局促不安、哀怨不已的模样。
“束薪已零落,瓠叶转萧索。幸结白花了,宁辞青蔓除。秋虫声不去,暮雀意如何。寒事今牢落,人生亦有初。”杜甫秦州诗里的《除架》和《废畦》两首诗,就是有感于此而写成的。
老了的瓠子,还有什么用处呢?不清楚,我们食用的,都是青壮期的瓠子。分辨瓠子的老与嫩,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指甲轻轻掐一下,能掐动的自然是嫩的。有经验的主妇,去菜场买瓠子,会用指甲掐掉一小块表皮,用舌头舔一舔,是甜的就买,苦的就不能要。
按照古籍的说法,“长而瘦者曰匏,短颈大腹曰瓠,瓠性甘,匏性苦”。《史记》里,说张苍“身长大,肥白如瓠”,陆游在诗里说,“布衣儒生例骨立,纨绔市儿皆瓠肥”。朋友拿来的,白白胖胖的,明是瓠子的模样,怎么会苦呢?
苦瓠子,甜瓠子,都是瓠子,远没有瓠子的故事有趣。
古代,一些贤士大夫,崇尚清俭,会做出“幡幡瓠叶,采之烹之”之类的举动。唐代,郑余庆为宰相时,召集亲朋和同僚数人在家中会餐,并神秘地说是有一道名菜,已“烂蒸去毛,莫拗折项”。人们窃窃私语,等待美味来临。没想到,最后摆在每个人面前的,仅米饭一碗、蒸瓠子一只。郑余庆吃得津津有味,其他人“相顾木然,强咽而作美食相”。
这样的宴请,滋味比苦瓠子更甚。在《红楼梦》里,尤氏骂周赵两位姨娘是“两个苦瓠子”。“两个为什么苦呢?有了钱也是白填送别人”。 这种骂法,比“怀空抱虚,有似蜀人瓠壶之喻,胸中无一纸之诵,所识不过酒炙之事”,更为狠毒。后者,不过是说虚有其表;前者,言说的是人生之苦,让人体无完肤。
(作者系河南省作家协会理事、开封市政协常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