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为民 于 依
文坛赛先生
是他,积极倡导成立了“中国科普研究所”,
是他,热心扶持、培养了叶永烈等一大批科普作家,始终关心、指导着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的成长与发展。他就是——
科普名家高士其(1905-1988)原名高仕錤,像鲁迅一样怀抱“医学救国”的理想,于1918年以优异成绩考入清华留美学校。他不仅是鲁迅文学创作的爱好者,深受鲁迅的思想影响,而且也是 “五四”运动中积极活跃的优秀青年学生代表。大家都熟悉他“扔掉‘人’字不当官,扔掉‘金’字不要钱”,改名为“高士其”的故事。但认真说来,他的传奇人生更重要的是:明确地把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新文学传统,带入“科普”创作领域,成为“左翼”文艺大众化服务于科技传播的时代典型。
早在上个世纪20年代,鲁迅就高瞻远瞩,联系中国社会实际,倡导“该有一种通俗的科学杂志,要浅显而且有趣的”。可见,鲁迅对当时文坛还比较陌生的科学文艺寄予厚望并作出了具体的设计,同时热切地呼唤、期待着中国自己的科普作家和作品早日名世。
高士其自觉地学习并践行了鲁迅的指示与要求。在接触到鲁迅、茅盾大力支持陈望道主编的《太白》杂志后,他立即投入科学小品的创作。1936年,他的科普名著《菌儿自传》在《中学生》连载发表。他说:“《菌儿自传》是我的代表作。她不是科学小品,而是科学小说,是我学习了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之后写成的。”
的确,从作品的篇名、纪传体篇幅(五六万字),到各章的题目及内容,几乎处处可见学习借鉴了《阿Q正传》的印证:开头就是“我的名称”,继之是“籍贯”,还单写了一章“生计问题”,直到“土壤革命”。尤其在“菌儿”的形象塑造方面,高士其表现出非凡的才能:
我原想取名为“微子”,可惜中国的古人,已经用过了这名字,而且我嫌“子”字有点大人气,不如“儿”字谦卑。
……
我的身躯,永远是那么幼小。人家由一粒“细胞”出身,能积成几千、几万、几万万。细胞变成一根青草,一把白菜,一株挂满绿叶的大树,或变成一条蚯蚓、一只蜜蜂、一条大狗、大牛,乃至于大象、大鲸,看得见,摸得着。我呢,也是由一粒细胞出身,虽然分得格外快,格外多;但只恨它们不争气,不合群,所以变来变去,总是像一盘散沙似的,孤单单的,一颗一颗,又短又细又寒酸。惭愧惭愧,因此,今日自命作“菌儿”。至于“菌”字的来历,实在很复杂,很渺茫。中国古代的诗人屈原所作《离骚》中,有这么一句:“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臣。”这里的“菌”,是指一种香木。屈原拿它来比喻贤者,以讽谏楚王。我的老祖宗,有没有那样清高,那样香气熏人,已无从查考……
菌字,口之上有草,口之内有禾,十足地表现出植物中的植物。这是寄生植物的本色。我是寄生植物中最小的独生子,所以自愿称做菌儿。
这里,一方面严格地遵循形象本质既定的自然属性,另一方面,又巧妙、灵活地融会、运用文史语言知识,引经据典,画龙点睛。应该说,在至今的鲁迅研究中,恐怕还没有对这种高士其式的文学与科学相结合的艺术创新,引起足够的重视。再如,他写“菌儿”的“籍贯”:
老实说,我既是这边住住,那边逛逛;飘飘然而来,渺渺然而去,到处是家,行踪无定,因此籍贯实有些决定不了。
然而我也不以此为憾。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那个大模大样的人物,籍贯尚且有些渺茫;何况我这小小的生物,素来不大为人们所注意,又哪里有记载可寻,历史所据呢!
……
最近,科学家利用电子显微镜和其他科学装备,发现了原始生物化石。他们在南非洲一带距今31亿年前的太古代地层中,找到一种长约0.5微米的杆状细菌的遗迹,据说这是最古老的细菌化石。那么,我们菌儿的祖先的确是生物界的原始宗亲之一了。这样,我的原籍就有证据可查了。
高士其的文笔格调清新、质朴,同时,他还注意到文学语言的生动与幽默:
我看见那酒精灯上的青光,心里已是兀突地跳了。果然那狠心的科学家,一下子就把我往火焰上穿过三次,使那冰凉的玻璃片,立刻变成热烫热烫的火床了。我身上的油衣都脱化了。烧得我的细胞凝结,死去活来,终于是晕倒不省“菌事”了。
高士其是当时国内唯一的细菌学专家,他的科普创作也以传播细菌学知识为主要内容。为了塑造好他的“主菌翁”,高士其采取了各种“拟人化”与“口语化”的艺术手法,生动形象,传神质朴,至今都还是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和认真总结的宝贵文化遗产,等待着相关研究的进一步探讨及发掘。
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初,著名作家冰心老人为《高士其全集》作序,还一再指出:五四运动的口号,是“民主”和“科学”,高士其就是“全心全力地把科学知识用比喻、拟人等等方法,写出深入浅出充满了趣味的故事”。
今年是中国科普作家协会成立40周年。在第四届全国“人大”会议上,周恩来总理宣布高士其“代表科普”,成为那个时代科技传播的光辉旗帜。他克服残疾病痛,奋斗不止的革命生涯,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和骄傲。
(第一作者系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南京大学博士后,历任中国科学院副研究员兼《科学对社会的影响》副主编,山东大学、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