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1月17日 星期一
“少数派”孔雅娴:向免疫风暴挺进
本报记者 代小佩
视觉中国供图
孔雅娴 受访者供图

    在培养学生的过程中,孔雅娴更看重的是态度,“能力可以不是最强的,但对待科研的态度不能马虎”。每个学生进实验室的第一天,孔雅娴都会强调:“做实验,要的是真实的结果,而不是设想的结果。”

    办公室放着一张简易床和一条被子,有时忙得好几天不回家,孔雅娴就靠这些“装备”小憩。

    不久前,这位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地坛医院(以下简称地坛医院)传染病研究所研究员、首都医科大学副教授获得了北京市杰出青年科学基金项目(以下简称北京杰青)资助,成为地坛医院获得北京杰青项目资助的第一人。

    地坛医院在北京五环外,从医院出发往东北约11公里便是首都国际机场。在北京各大三甲医院中,这个地理位置显得有些偏远。但在北京抗击新发、突发传染病的战场上,地坛医院却是核心力量——从“非典”到“甲流”,从H7N9到新冠肺炎,它一直冲锋在前。

    在地坛医院行政楼三楼,科技日报记者见到了40岁的孔雅娴。她留着染成黄褐色的齐耳短发,干练而利落。孔雅娴语速快,为人谦逊、待人温和。

    去医院做研究的“少数派”

    2003年,“非典”肆虐京城。孔雅娴当时还是北京医科大学(现北京大学医学部)临床医学专业四年级的学生。“‘非典’给我的触动很大,觉得这个领域可能大有所为。”她回忆道。

    博士毕业后,孔雅娴的同学大部分选择了出国深造,而她却来到了地坛医院传染病研究所。很多人不理解她的选择,因为这是少有人走的路。虽然孔雅娴是去医院做幕后的研究工作,但传染病研究意味着要面临各种各样的传染病样本,这是有风险的职业选择。

    但孔雅娴想做科研,也想在感染免疫研究领域做点儿事。

    “与单纯的基础研究相比,医院的研究人员做的是基于患者的研究,可能不够基础和深入。但这种研究直接面对传染病和患者,有存在的特殊价值和意义。”孔雅娴说。

    这条路并不容易走。当时,医院的研究条件普遍不理想,无法与高校以及专门的科研单位相提并论。而且,孔雅娴在地坛医院传染病研究所除了要承担科研工作,还要承接一些检测检验任务。另外,基础研究要解决的问题有时候跟临床要解决的问题相去甚远。

    刚进医院初期,地坛医院传染病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很少、科研条件有限、科研氛围也没那么浓厚。和临床医生相比,医院的研究人员是“小众”群体,处于边缘地带。

    后来,孔雅娴结合所在医院特点和临床需要,逐渐把自己的研究方向往临床上倾斜。“在医院做研究最大的优势,是与患者离得近。在与临床医生的不断交流中,我们能发现在实验室和文献中发现不了的有趣现象。”她说。

    让孔雅娴感到欣喜的是,近年来,国家出台了相应政策鼓励医院发展科研,医院内的研究所条件变好了、规模扩大了。随着地坛医院传染病研究所升级为北京市的研究单位,更多优秀的博士也会选择到医院的研究所工作。“我们毕业的时候,医院没有太多适合研究人员的职位,而现在这样的职位越来越多了。”她说。

    提出“血小板免疫突触”概念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孔雅娴第一时间参与到地坛医院的相关应急攻关项目。该项目团队成员中原本有学生,但因为疫情初期大家对病毒尚不熟悉,孔雅娴就没有让学生冒险参与,而是与地坛医院传染病研究所的同事一起攻关,直面病毒和新冠肺炎患者。

    当时,新冠肺炎患者的各类样本被陆陆续续送抵地坛医院传染病研究所,有时是下班后送来、有时是三更半夜送来。为了处理样本、与病毒“赛跑”,孔雅娴连轴转,一周就回一两次家,晚上住在办公室。半年内,孔雅娴发了3篇重量级文章,分别是关于病毒引起的可溶性免疫检查点风暴、血栓风暴,以及T细胞新亚群等。

    正是在这一次研究中,孔雅娴关注到新冠肺炎重症患者常出现合并血小板高度活化、凝血功能异常,她希望能解释这一现象、探寻其中的奥秘。

    “除了参与凝血和愈合过程,血小板在免疫系统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当病毒、细菌或过敏原进入血液时,血小板充当起了免疫系统的‘先头兵’。”孔雅娴说,基于此,她提出了“血小板免疫突触”新概念,并带领团队探究“血小板免疫突触调控新冠病毒感染导致免疫风暴的机制”,并以此申报了北京杰青项目。“到底是什么机制,还需要后续更多实验去揭晓。”孔雅娴说。

    孔雅娴身上一直有这种拼劲儿。10多年前的一个深夜,身怀六甲的她挺着大肚子做实验,第二天羊水就破了。

    地坛医院传染病研究所副研究员赵学森与孔雅娴相处了多年。赵学森由衷地说:“她就是不怕苦,敢打敢拼。她得到种种荣誉和项目支持,是实至名归。”

    在赵学森看来,孔雅娴对科研非常执着。“抓住了一个关键问题后,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她常常几天几夜在实验室钻研。”赵学森说。

    学生们都很怕孔雅娴。如果学生对待科研的态度不严谨,会遭到孔雅娴的严厉批评。

    “虽然我的桌子很乱,但我在科研方面有非常明显的‘强迫症’。”孔雅娴说。

    比如,实验中有加样的操作,为了保证操作无误,孔雅娴会反复确认好几遍。如果第二天有重要实验,头一天晚上她会在脑子里反复捋操作步骤。做实验、写文章,与科研相关的任何事,孔雅娴都爱抠细节。有时候,学生的一篇文章她会改十几遍。

    在培养学生的过程中,孔雅娴更看重的是态度,“能力可以不是最强的,但对待科研的态度不能马虎”。每个学生进实验室的第一天,孔雅娴都会强调:“做实验,要的是真实的结果,而不是设想的结果。”

    赵学森说,这就是孔雅娴,对科学非常真诚,不欺瞒、不慕名。

    鼓励青年勇敢追逐科研梦想

    孔雅娴说,自己在科研道路上走得比较顺,得益于领导、同事和家人给予的大力帮助。

    在申请北京杰青项目时,地坛医院传染病研究所所长、首都医科大学教授王玺带着孔雅娴拜访前辈请教项目申请经验,同事赵学森从病毒学角度对标书提出修改意见,医院为项目申报提供了很多支持。孔雅娴说,这让她感受到,科研不是一个人的旅程。

    回首近13年的科研生涯,孔雅娴也有些遗憾。

    她遗憾自己多次转变研究方向。“因为内外部种种原因,我差不多换了4次研究方向。没有按照自己最初的预想做科研,或者说没有走在最好的路上。”孔雅娴说。

    有一次,孔雅娴在院内分享自己的科研经历,题目是《用心做好一件事》,借此与大家共勉。孔雅娴说,她很佩服北京医科大学(现北京大学医学部)的杰出校友屠呦呦。“看电视剧《功勋》中屠呦呦篇时,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当时,她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还一直坚持科研。很多科学大家都是这样,失败了1万次没关系,再坚持,失败了10万次,依然不放弃。与他们相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科技工作者。”她说。

    当年,孔雅娴博士毕业后也有机会出国深造,但由于家庭原因她放弃了。工作多年后,她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在国外研究机构待了近两年。“如果当时在黄金年龄出国,收获可能会更大。因为那时创造力最强,也最能吃苦。”孔雅娴说,“所以,我想对青年科技工作者说,科研生涯的早期太重要了。要在黄金年龄抓住机遇,做有利于自己成长的选择。”

    “尤其是女性,更是这样。女性对职业的选择通常没有男性那么坚定,这其实会阻碍成长,甚至导致人生走一些弯路。”孔雅娴说,“要更加坚定、更加勇敢地选择自己的路,不要因为外界因素放弃梦想。”

    采访结束后,孔雅娴迅速裹上黑色大棉袄,脚步匆匆赶往实验室。她说,拿到北京杰青项目,感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倍增。“每前进一步,就像多爬了一个台阶,看到的是更多优秀的人和更多充满未知的天地。”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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