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9月21日 星期五
丝路之面

桂下漫笔

陈 巍

    中国人身在国外,尤其是西方,往往会深切感受到被冷面包、冷火腿以及冷牛奶支配的恐惧。想吃顿中餐,又常常不忍点单——一个鱼香肉丝饭要卖出国内十倍的价格,还暂且不论口味是否正宗(故乡人心目中的“正宗”往往不符合当地吃货味蕾的需求)。这时,热气腾腾又价格适宜的意大利面就成了告慰肠胃的一个好选择。

    被意大利冠名的除了面,还有里面带馅的“饺子”。原来在相隔万里的异乡还有与中国菜肴这么相像的食物。在大快朵颐的时候,你心中是否会升起这样的疑问:既然东西方都有面条和饺子,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这些食物是不是沿着古代丝绸之路传播的?

    谈起中国和意大利之间的丝绸之路,首先跃入脑海的就是一个耳熟能详的人名:马可·波罗。这个来自威尼斯的旅行家曾广泛游历丝绸之路沿线列国,并为我们留下了见闻录《马可·波罗游记》。

    在游记里,这位探险先驱曾如是记载:“中国人不吃面包,他们只以粉丝(vermicelli)和糕点的方式食用小麦”。看来他见到甚至吃过中国面食。20世纪初,美国《通心粉杂志》上曾有一篇文章,描述马可波罗在从中国返回的船上,遇到过一名美丽的制作面条的少女,并如此邂逅了这种来自东方的美味。

    通俗故事向来比繁琐的历史考证更有杀伤力。马可·波罗把面条带回意大利的故事一度深入人心。不过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既然马克·波罗用到了“粉丝”一词,那么这个词在拉丁文化区至少拥有着原型。再者说,中国面条也没有意大利面常见的通心粉等品种。

    而如果我们查询更多资料的话,就会发现,马可·波罗在传播面条方面,确实只能算是个被夸大的英雄人物——或许他的贡献最多也就是让意大利人感到:“原来中国人也像我们一样吃面”。不过,花样繁多的意大利面(或者更宽泛的“地中海面”)的出现,依然与丝绸之路这一古代文化交流网络,有着密切关系。

    在不到两千年前的地中海沿岸,人们培育出一种硬粒小麦。在它之前,软粒小麦(或“面包小麦”)已经在旧大陆广泛传播。然而,硬粒小麦拥有很多优势,比如在干燥的环境仍能生长、种子因含水量低可以储存数十年而不坏等。这些优势让它在阳光充沛且干燥少雨的地区,压倒软粒小麦成为更受人们喜爱的作物。硬粒小麦粉的面筋含量更丰富,因而质地较粗,特别适合揉成面团。因而从伊斯兰地区开始,逐渐发展出一系列以面团为基础的食物。

    这一系列食物中的典型是流行于北非西部的古斯米(couscous)。这种食物看起来很像小米,但实际上是用粗麦粉加水揉搓,再撒上干面粉后形成颗粒,打碎过筛后制成的。古斯米所代表的,是一种无需发酵、以蒸煮小碎块为主要烹饪方式、配合浓汤一起食用的传统。这种传统源于中东犹太人社区,他们把小面块在手指间揉搓成细线,称之为“干面条”(itriyya)。到11—12世纪,这种细面条已可经常见于阿拉伯著作。而从北非流浪到欧洲的犹太厨师,也把细面条传播到西西里、法国等地。最终演变成现在的粉丝,成为意大利面的一个源头。

    那么空心或带馅的通心粉又源于何方呢?我们刚才提到硬粒小麦在许多地方取代了面包小麦,但后者仍广泛种植于中欧地区,与它共存的是需要发酵、以烘烤为主要烹饪方式、首要产品为面包的传统。

    13—14世纪之交的欧洲烹饪文献记载了发酵的面团被擀成面片,然后切成宽阔的方形薄片。在叠起的薄片之间,如同制作糕点般,加入奶酪、肉糊等酱料。这样就逐渐演变成现在的千层面(lasagne)。千层面封口后,就做成类似于小蛋糕一样的饺子(tortelli)和馄饨(revioli)。

    到15世纪,根据当时米兰宫廷厨师马蒂诺的记载,馄饨在阿奎利亚主教的宫殿里,转变成带馅意大利面。而之前切成的方形宽片,形状也逐渐变窄直到线条,围绕一条金属线做成细卷,通心粉(macharoni)由此出现。这样,意大利面大家族的另一条源流也就此完成。

    这样,我们就看到面条之路的两条支线。一条从近东,经过伊斯兰北非,从西班牙、西西里等接触点,向地中海北岸进发;而另一条则以中欧为大本营向南欧渗透。最终两条支流汇聚融合,发扬光大,发展出现在流行全世界的意大利面。

    意大利面和中国面条,似乎只能算是从小麦家族生发出的不同烹饪传统的远方表姐妹。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由于硬粒小麦粉做成的面团揉起来很费力,欧洲人发明了方便在面团作坊里大显身手的各类机械,其中就包括18世纪出现的以滚筒为主要部件的家用面条机。在上个世纪的中国不少家庭里,都能看到这种机械。或许这可以算是意大利面这个远房亲戚,通过丝绸之路,给中国人带来的小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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