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8月10日 星期五
不唱高调的叶企孙
23位受国家表彰的“两弹一星”科技功臣中,有近半是他的学生或学生的学生
图① 叶企孙像
图② 与陈岱孙和吴宓于卢沟桥。
图③ 1948年春,叶企孙(左)到国学大师陈寅恪(右)家做客。

胡一峰

    今年是物理学家叶企孙先生诞辰120周年,他曾经任教的清华大学举行了纪念活动,并举办了专题展。展览名为“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生”,我以为,这个名字起得十分贴切。确实,不论治学治校、育人为人,叶企孙都是一位不唱高调、不求虚名的人。正如当年听过叶企孙讲课的杨振宁所言,“在西南联大的时候,叶企孙老师在系里、学校里都有相当大的影响,可是他不大显露出来,很低调。”

    叶企孙原名叶鸿眷,号企孙,1898年出生于上海的一个书香门第。1913年入清华,1918年赴美留学,1923年获博士学位,次年回国,先在东南大学后到清华大学任教。早在清华上学期间,叶企孙在学校图书馆读到从美国寄来的《科学》创刊号,深受触动。他在日记中写道,“吾国人不好科学而不知20世纪之文明皆科学家之赐也!”为此,叶企孙和几个同学一起创办了清华学生科学社,并拟定了章程,提出“本社宗旨在集合同学借课余之暇研究实用科学”,社员应该做到,“一、不谈宗教;二、不谈政治;三、宗旨忌远;四、议论忌商;五、切实求学;六、切实做事”。从这“约法六章”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叶企孙务实的作风。

    这种作风在他担任教师并主持教学工作后,转化为影响更加深远的一系列办学举措。1926年,叶企孙受命执掌刚成立的物理系,1929年,他又出任理学院院长。叶企孙提出,“纯粹科学和应用科学须两者并重。纯粹科学的目标,应着重在养成对于研究的兴趣;应用科学方面,则应明定目标,切实去做。”作为清华大学物理系乃至我国物理学领域宗师级的人物,叶企孙十分重视实验室、仪器和设备对于物理研究与教学的意义。

    在一次演讲中,他批评当时国内的师范教育“成绩非常的坏”,“出来的学生,连极根本的、极浅近的科学原理,还弄不清楚。”又因为师范办不好,中学的教育质量也上不去。而导致这一现象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缺乏实验仪器,“有的学校没有仪器,仍勉强教科学。其实,没有仪器,就不必教科学。因为教了半天,学生亦是莫名其妙。不如去学旁的东西去,或者有益得多”。而这些没有受过使用仪器训练的学生到了大学,又不知该如何利用大学的科学实验设备。用叶企孙的话来说,“自然科学以实验为基础。学生在中学时代即应对于实验方面得一良好之初步训练,倘徒恃课本,则既不能引起学生对于科学之兴趣,又不能使学生对于基本概念得一真切之了解;与其徒设此科,实不如暂缺之为愈。”

    为此,他特别注重在实验室里培养学生,相应地也就注重实验室和设备建设。他主政期间的清华物理系,不但有多所实验室,而且还有金工和木工场,可以修理及制造仪器,在国内首屈一指。1929年1月,吴有训在中国科学社十五周年纪念大会上赞扬道,“中国现在的物理实验室可以讲述者唯中央大学、前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而已。然此三校则以清华为第一。此非特吹,乃系事实。盖叶先生素来不好宣传,但求实际。”

    而叶企孙这样做,正是为了矫正当时国内科学教育从讲义到书本,从概念到理论的弊端,改变高谈阔论、凌空蹈虚的学风。1932年叶企孙在《清华暑期周刊》上介绍物理系概况时特意提出,“本系之最浅至最深之课程,均注重于解决问题及实验工作,力矫现时高调及虚空之弊”。物理学家李政道的一个例子为此作了很好的注脚。李政道上学时就表现出卓异的才华,叶企孙允许他可以不去听课,但实验必须做。在之后的一次电磁学考试中,信心满满的李政道只得了83分。叶企孙告诉他,“你的理论成绩几乎得了满分,但实验成绩拖了总分的后腿。如果实验不行,理论分数永远不可能得满分。”此事影响了李政道一生的治学理念。

    为了培养人才,叶企孙摒弃门户之见,广延名师,建设了一支强大的教授队伍,他曾对毕业生说,“我教书不好,对不住你们。可是有一点我对得住你们的,就是我请来教你们的先生个个都比我强。”在他的倡导下,各位老师教学与科研并重,一时间,亲自动手在实验中求知识的做法,在师生之中蔚然成风。

    在这样的理念和环境下,叶企孙门下桃李花开,硕果累累。仅以清华物理系第一级毕业生而言,不少成了当时各大学里物理学科的带头人,如施士元、周同庆、王淦昌等,这一点,叶企孙自己也颇感欣慰。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科学院第一届数理化学部委员中,清华毕业生超过一半,其中大部分毕业于叶企孙创办的理学院。1999年,国家对当年研制“两弹一星”中有突出贡献的23位科技专家予以表彰,并授予他们“两弹一星功勋奖章”。细心者发现,其中差不多一半的人是叶企孙的学生或学生的学生。

    叶企孙留下的文字并不多,除去科学研究的内容就更少。这或许也与他寡言少语、不尚空言的性格有关。不过,在这不多的文字中,我们却可以看到:“有人怀疑中华民族不适合研究科学,我觉得这些论调都没有根据。中国在最近期内方明白研究科学的重要,我们还没有经过长时期的试验,还不能说我们缺少研究科学的能力。唯有希望大家共同努力去做科学研究,50年后再下断语。诸君要知道,没有自然科学的民族,决不能在现代立脚得住。”

    今天,距离叶企孙说这些话已经过去了将近90年,但重读这掷地有声的话,以及叶企孙不唱高调的品格,依然具有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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