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5月26日 星期五
《白鹿原》归来
尼 三

随想录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人们对好剧的渴望。电视剧《白鹿原》播出一集后,突然停播,前几天又悄然复播,不免让人对它多了几份期待。就目前可看到的剧集而言,该剧没有令人失望。特别是,田小娥没有过早地露面,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应该没什么人会怀疑,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是一部注定要青史留名的经典之作。或许因为如此,在这个IP饥渴的时代,它更被有些人视为“唐僧肉”,总想扑过去咬上一口。就我所见,至少已有了电影、话剧、歌剧、戏曲、连环画等多种艺术改编版本。但说句老实话,绝大部分的改编都能不算成功。拿去年上演的歌剧版《白鹿原》和陕西人艺版话剧《白鹿原》来说吧,即便抛开歌剧里那渣得无以复加的台词,话剧舞台上阴森鬼艳、陈腐压抑的气氛不说,共同的问题还在于把一部厚重的史诗巨著,改成了轻佻的“田小娥情仇录”。而电影《白鹿原》也多少存在这个问题。

    毫无疑问,田小娥是《白鹿原》中的重要角色,理应占据较大的篇幅。不过,在当下的艺术市场中,田小娥之所以被改编者“看重”,恐怕还在于这个女人的戏“好看”“好卖”,而当下的编剧、导演和演员,对此也更加熟练吧。当然,舞台艺术或电影客观上受到时长的限制,必然要对厚厚的原作作出选择和裁剪,但是,就像裁缝的眼光决定了衣服的款式,改编者的水平也决定着改编的水准。手艺蹩脚者,尽可以把一袭长衫裁成一条裤衩。从这个意义上说,对田小娥的处理,完全可以视为《白鹿原》改编水平的一块试金石。

    记得西方有位哲学家说过,鉴赏一部作品,不是要理解作品的原意,而是要通过作品而更深刻地理解个体生存状态。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所谓作品的“原意”,即便真的存在,或许也根本无法指实,它更多地游离于创作者与鉴赏者之间。但是理解作品内在的文化追求,却依然很有必要。就像一个好的厨子,或许不一定要明白食材的分子结构,却必须明了它可能给味蕾带来什么。巴尔扎克说,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这句话被陈忠实用作了《白鹿原》的题记。确实,这部小说所要展示的,就是中华民族的一段秘史,或者说,一种文化从盛开到凋零,又在陈腐中寻找生机的生命历程。其中,伴随着传统与现代、新与旧的更迭,在这个过程中,有明火执仗的杀戮,也有勾心斗角的冷箭,当然还有承受这一切的人们所经历的那些幻灭与新生、退缩与坚守、欢乐与哀伤。陈忠实曾说,当他翻阅县志,看到那长长的“贞妇烈女”名单时,田小娥的影子开始跳动在他的眼前。可见,在田小娥的身上,寄托了作者对受压抑、被欺辱的叛逆者的同情,以及对文化更迭中人性解放的期许。正因为如此,田小娥的戏必须要一个特定的舞台、一种特定的氛围,才能真正演出神采,这个舞台就是白鹿原上的社会秩序,以及其背后积淀了几千年的根深蒂固的文化;这种氛围则是白鹿原上人的心态和生活。

    腰板总是挺得笔直的白嘉轩,是这社会秩序和文化传统的维护者,也是这氛围的营造者。因此,白嘉轩活了,田小娥才有看头。而在我看来,电视剧《白鹿原》的白嘉轩比歌剧或话剧舞台以及电影银幕上的白嘉轩更耐看,原因可能在于这个白嘉轩更有农民味。而此前改编作品里的白嘉轩,更像一个地主或乡间绅士。电视剧《白鹿原》开头的这几集里,我们看到白嘉轩视地如命,使计换了鹿子霖家的活水地;他种鸦片,但不许乡民把鸦片卖进大烟馆;他不许淫词浪曲出现在白鹿原;他仰望并信任姐夫朱举人,他还不惜拿自己去换长工鹿三的命。凡此种种,当然是一种对良知的坚守,但也是一个农民的本能。这就是传统社会秩序融化于血液中而积淀成的文化基因或文化本能。它是如此执拗,尤其在新旧交替的年代,十分机警地窥视着四周,一碰到出现与此相悖的人或事,比如田小娥,就会不由自主地作出排异的举动。我以为,写出包括白嘉轩在内的白鹿原上众生灵的“被支配性”,让人体会到他们一举一动的“不得不为”,特别是揭示出这种“文化本能”在近代的大变局中的蜕变与新生,才是陈忠实的《白鹿原》最深刻的地方,也是它让读者入迷且心生慈悲之处。

    而正在热播的电视剧《白鹿原》正以一种舒缓的方式,把这一切向我们慢慢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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