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4月14日 星期五
天地人茶
刘恩凡
本报记者 周维海摄

    别开书面

    说起来有些因缘际会恨晚,从小出生在鄂西茶山的我,几乎是在云雾绿茶的清香萦绕中长大为人。十八岁背井离乡,收拾赴学的行李时,母亲不忘往箱子里塞进一包珍眉,并反复叮嘱我,你自小喝惯了家里的山泉水,到外地读书,觉得水里有味的话,丢几片茶叶进去就好了。前二十年虽日日饮茶,但并不爱茶,茶之于我,不过是几片沉在水底的叶子,去除水里的他乡异味,无关乡愁。毕业,工作,辗转数个城市来到北京,爱上的第一味茶不是母亲挚爱的珍眉新绿,也不是父亲必备的茉莉香片,而是一个加班的夜晚,一氲台灯光影里,一盏玻璃杯中随意泡开的铁观音。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思来想去,深觉词穷,只能盗用温庭筠的一句诗:“疏香皓齿有馀味,更觉鹤心通杳冥。”仿佛体内有一处闭关多年的脉门,在那个更深露重的夜里,被一缕沿着杯壁缓缓升腾的香味瞬间打通了。从此,我爱上了茶。

    不知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恋茶,是自铁观音伊始。当我渐渐喝多了各地的佳茗,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不同的风味间,悟出茶同人生、绽放有时的道理时,我仍然深深记得当年第一口铁观音余香萦齿的滋味。从来佳茗似佳人,铁观音的高香、清韵,那么鲜透,那么明丽,邂逅她,真如人生初见,一眼万年。

    都说“春水秋香”,秋天的铁观音,最是甘美。拿到这本《安溪寻茶记》时,刚好是一年中最好的秋观音上市、略放几日后滋味最佳的日子。既然无缘远赴,不如一边泡开一壶铁观音,一边跟随这本书,神游一次安溪。

    茶名皆美雅,铁观音尤其。关于“铁观音”的由来,说法种种,流传最多的是以下两个版本——

    一说乾隆六年,王士让远赴京师,拜谒礼部侍郎方苞,携安溪茶相赠。方苞品后,自感此茶为茶中珍品,转献乾隆。饮茶成癖的乾隆果然欣喜万分地召见王士让,王细说茶之来源,乾隆观茶叶形似观音,叶底厚实,如铁压手,便赐名“铁观音”。

    二说乾隆年间,安溪乡民魏饮总在每日清晨,以一杯清茶礼拜于观音像前。一日他在乱石隙中发现一株叶片闪闪发光的茶树,便移至屋旁,精心栽培。摘叶成茶后,茶叶较重,暗绿似铁,魏饮便顺口称其“重如铁”,又因该茶兰香馥郁,便特用它来供奉观音。久而久之,人们便改称此茶“铁观音”。

    无论哪种说法是真的,又或者两者皆是,无疑都佐证了安溪作为一片大溪横流、龙山拱峙的钟灵毓秀之地,并非单凭一方水土,而是因天地、因众生、因信仰、因情怀,才孕育出铁观音这般传饮至今的佳茗。

    天地人茶,相生相承,三十二座山峰,三十二篇铭文,二百三十多幅精美图片,精心绘制的名山图谱……以序中的语句来表达,循着这些做人文地理的“爬梳”,会深深感受到正是这些代表性的山头,撑起安溪山川的“骨骼”。私以为,观音韵,就是那一脉让安溪文化生生不息的“精魂”。

    如果不是这本书,我纵偏爱铁观音,也不知水中绽开的一叶一脉里,传承着多少阳光雨露,又浸染着多少千年的绝代风华。在凤山,朱熹当年登临的凭虚阁如今早已倾塌,淹没在历史的烟尘之中,徒留一句“心外无法,满目青山”。楼虽颓,茶犹生,在笔架山,今岩寺后至今尚有数株老枞,每逢新岁,绿萦枝头,沉默地见证着往昔岁月的一枯一荣。

    比起雕栏玉砌,更让我感怀的是人事音书。每年正月初六,在清水岩,传说清水祖师迎春巡境的日子里,人们会奉上清茶,在祖师佛像前礼诵:“恭迎清水大师,敬献清茶三杯,伏乞恩主一半下山绕境,一半守护山岩,大德大祥,大福大量,庇佑四境,照顾名山,爱护善信,宽恕子民,敬祷。”

    这种仪式带来莫名的美感,也传递着一种珍贵的信念,人在承受大地无私滋养的同时,必须对土地怀有敬畏之心、感恩之心。所谓天人合一,莫过于此。回想起在我的家乡,春茶开采之前,诸多茶园的主人同样会着盛装,奉瓜果,祭上这样一台略显神秘的祷告,乞求那些遥远的先祖,保佑这一季风调雨顺。从前我不懂,现在我深以为是。

    虽然写下了满篇的感言,但我得坦承,断断续续地,我尚未读完这本厚实的大书。对于一个不是为了猎奇,而是为了更了解安溪茶文化的人而言,那些遥远的往事,不朽的传奇,夹在偶尔显得有些“规整”和“主旋律”的文字里,需要细细读,慢慢甄,甚至按图索骥。这样的书,大概最适合放在身边,当心境恰好的时候,泡开一壶,翻开任何一页,随意读下去。茶也许凉了,没关系,铁观音耐泡,再注一水就是。合书举杯,抬头望月,乾隆当年杯中的倒影,正是如今这一轮皎皎明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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