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29日 星期六
有那座坟,这山就有了灵魂!

    我在陕西白河县仓上镇山区腹地,站在一座叫做天宝的山包上,这是一座现代农业科技园。左右望去,山坡上的梯田层层叠叠绵延铺展。

    对于梯田朝胜并不陌生,文革中,在山区采访宣传的主旋律就是“农业学大寨”,学大寨就是修梯田。

    这里的山区和山西大寨的黄土高原不同,山上基本没土都是风化石,修梯田就是把大块的风化石围着风化石的渣渣,靠着铁锤钢钎手拉肩扛,那梯田修得是越来越窄,后来有的梯田窄成不足半步,被前来参观考察的干部讥笑为“皮带田”。

    可是,眼前的梯田真的叫朝胜大开眼界了。且不说每个台阶一人多高、数十米宽的梯田蔚为大观了,就是每层梯田之间的田间道路,居然都是可以通行汽车的水泥路。几辆自卸卡车在田间道路上往返作业,将一车车的肥料和泥土倾倒在梯田里,然后用机械平整土地犁耧耙耩。一层层的梯田因时因地种植了不同的作物,随着季节的变化,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色彩不断变幻,将整个山区点缀得五彩缤纷。

    天宝现代农业科技园,早已成为这一带闻名遐迩的旅游观光景点。在这个不大的山包上,甚至还建起了一个星级酒店……

    83岁的王伯陪着我在酒店附近的山路散步,这位老人家个头不高精神矍铄,是土生土长的天宝村人。王伯算是农民中的精英了,上山会种地采药,回村能教书治病。如今83岁的高龄,还兼带着雕石刻碑卖字种菜的营生。

    王伯曾拿出他写的对联给我欣赏,长约两米,斗笔大字。饱蘸金粉,力透纸背,骨架刚劲,布局大气,点似危岩,撇如金刀。在我赞不绝口之际,王伯告我“一副25元。”看看左邻右舍,甚至小镇一街,门上贴的对联都是出自王伯的大红金粉手笔……

    如此辛劳饱学老人,一生中竟然穷到两位亲人去世,都埋不起。一是解放之初,王伯当过国民党民团大队长的父亲被县人民政府“镇压”了。当王伯得知消息,跑到汉江边父亲被枪毙的刑场,在沙滩里扒出一具一具的尸体,认出了父亲后,却无钱埋葬,只好把父亲拖到一块大石上,再去求亲告友乞得一副薄板,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才将父亲草草入土。直到1980年,政府发来了一份为父亲平反的文件,原来在解放前夕,王伯的父亲就率民团大队向解放军投诚起义了。当地政府不了解实情,尼玛“杀错了”。

    父亲平反不久,王伯的妻子因生活过于艰难,留下了几个儿女之后,积劳成疾撒手而去了。家里又是穷得买不起像样的寿材,又是一副薄板找块荒山野岭“暂厝”,等到有钱买寿材时再行入土。没有料到一等就是七年,还是儿子王祥明考取了乡镇干部,才找同事借了三千元钱将母亲入土为安。

    如今,儿子王祥明已经成为珠三角崭露头角的新媒体传播企业老板,另一个儿子也成了县教育局的领导。孙子、外孙都纷纷考取大学,王祥明回家乡投资,在镇口要道建了一座十层大楼,王伯每天围着大楼的建筑工地忙活,让远亲近邻羡慕不已。

    在天宝农业园,老人家指着不远处一座山包最顶上的一棵树,对我说,那棵小树长高了,树下有座坟,埋的是我的一个学生,名叫万立春,后来当了镇纪委书记,是生生累死的。

    后来,我又找了一些人打听,得知万立春得了肝硬化,在离白河较近的湖北十堰医院住院治疗。医院说,再有个七八千块钱,就能挺过这一关。万立春说,七八千块钱要山里人挣多久啊?他就带着“病人自愿放弃治疗”的医院证明,拄着棍子走了两天,硬撑着爬山回到家,死在了妻子的怀里。

    他曾为了山里通电,和农民一起抬水泥电杆,累的“连裤裆都湿透了”;为了推广烟叶种植,他整天翻山越岭把解放鞋穿得烂成了草鞋;为了核算成本,他一步一步的丈量用了多少电线,一个一个地数用了多少个电葫芦。终于让两个村干部“吐”出了多占的几千块钱……

    王伯指着远处山包上的那棵树感叹,我这个学生是累死的,苦死的!万立春入殓时,甚至没有一身像样的衣服。一个比百姓还要穷苦的乡镇干部!1999年,陕西省开展了向万立春学习的活动。

    次日,我专门起了个大早,沿着山路走到那座山包下面。发现山脚断壁如切,竟没有一条小径可以攀爬到万立春的坟前。我只有对着山顶的那棵树深深地鞠躬致敬!

    有那座坟,这山就有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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