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9月03日 星期六
牛顿与悟空
文·高 爽

■仰望者

    牛顿可能是中国人最熟悉的英国人之一,歌颂牛顿的文章已经有太多太多了。有考据文章研究苹果是否真砸到了牛顿的头上,甚至怀疑掉落的究竟是苹果还是核桃。纪录文章试图还原牛顿的生平,展现一个顽强奋斗的青年形象。科学史文章烘托了时代的槽糕,对比之下牛顿显得光芒万丈……最优秀的牛顿传记作家理查德·韦斯特福尔研究了牛顿生平长达20年,却认为自己从未真正了解牛顿。

    剑桥的天气比伦敦好不了多少,一样的阴晴难定。几分钟前还晴朗的中庭,马上就被阴云笼罩,几乎不透光的天空遮盖着三一学院古老的地面。这块不大的中庭地面上,曾经难为过牛顿同时代的精英们。他们只能像躲地雷一样绕过写满了符号的地面,谁也不敢从牛顿验算的沙土草稿上踩过去,生怕自己的行为耽误了牛顿破解宇宙的新秘密。那些符号没有人能懂,牛顿本人也许都记不大住。乌云也好,筋斗云也好,几分钟之后散去了。留下三一学院的中庭,600年后还是那个样子。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愿意把牛顿和孙悟空相提并论。内心挣扎的牛顿,童年没过上什么好日子的牛顿,却身怀证明上帝的绝技,这是神话和童话的力量,让牛顿的家乡到剑桥再到伦敦的这条路充满了戏剧性。花果山落地的是苹果还是水蜜桃并不重要,离开那里走上经院之路便开启了这段传奇。在同学中最低等级的减费生牛顿,就像弼马温那样受尽了白眼和戏弄,经过前辈指点的牛顿和受到观音点化的大圣一样,对未来的探索之旅充满了好奇,同时也充满了不服气。

    “我要这天,再也遮不住我的眼。我要这地,再也埋不住我的心。我要这诸神,都烟消云散……”孙悟空可以这样说,牛顿也会这样想。他们都在奋力一搏,再也无法忍受人间或是天上的桎梏。牛顿把一根粗粗的钢针,插入自己的眼角,对着镜子观察插入的动作,用力把钢针向斜后方压,试图绕过眼球……目睹自己的眼睛受压迫后产生的衍射条纹变化,只是为了研究光学。

    挣脱大地和天空的桎梏是有代价的,“风烟残尽,独影阑珊,谁叫我身手不凡,谁让我爱恨两难”,没什么人愿意和牛顿打交道,没什么朋友,没什么人能让牛顿不愤怒,“总是生气,不愿意原谅别人”,这太过消耗精神了,这太痛苦了。踏碎灵霄,放肆桀骜,一个活脱脱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大英图书馆院子里的牛顿雕塑是我最钟爱的牛顿的形象。他脱去17世纪英国贵族的假发套和长袍子,一身轻便,现代发型,机械化武装,手持圆规俯身在测量世界。雕塑源自威廉·布雷克的浪漫主义画作,牛顿坐在海底的礁石上,展卷测量。孙悟空并非屡战屡胜,求助天庭不丢人,暂时丢了师父也不算失败。

    我们喜欢孙大圣,把他做成玩具塞在孩子的手里玩耍,因为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他就是坐在我们身边唉声叹气、叫嚣不服气的猴子。牛顿在我看来,也是一模一样的形象。脾气不好,一肚子痛苦——世界带给他的和自己带给自己的——无处释放。牛顿和孙悟空,都是人文崛起和启蒙思想的代表角色。他们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对抗众神,对抗着旧有的秩序。

    牛顿,启蒙了18世纪的科学。孙悟空启蒙了神话时代中国人的人性观。牛顿有着奔突前进的力量,猴性有着颠覆性的力量,他们共同构成东西方文化中人文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启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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