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8月25日 星期四
《北京折叠》, 你的打开方式是什么?

    作者虽然刻画了三个空间,实际上是典型的双城,是地上与地下、舒展与蜷缩、现实与理想的对立统一。

    折叠:跨越国界的痛

    文·任冬梅

    北京时间8月21日上午10点30分,在美国堪萨斯城举行的第74届“世界科幻小说大会”上,中国80后科幻作家郝景芳凭借《北京折叠》荣获2016年“雨果奖”最佳中短篇小说奖,成为继刘慈欣之后第二位荣获世界性科幻大奖的亚洲人,也是首位荣获“雨果奖”的亚洲女作家。

    《北京折叠》是一篇具有“现实主义”风格的科幻小说。作品的时间设置在近未来的某个时段,北京城进行了大面积工程改造,六环以内被人为打造成可以分为三个不同物理空间的城市,当其中一个空间出现时,另外两个空间就折叠起来,里面的人也处于休眠状态。其中第一空间生活着500万统治者和管理者,第二空间汇集了2500万白领阶层和学生,第三空间的人最多,高达5000万,他们属于底层劳动者,其中2000万是垃圾工,另外3000万靠贩卖衣服、食物、燃料和保险过活。不同空间的人不仅拥有的空间不一样,连能够享有的时间长短都有差别,当然第一空间的人享有的时间最多。三层空间,对应着三个不同的阶级,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差异,被实体化为生活物质资源的差异,乃至使用时间的差异,这就是《北京折叠》的世界观。

    《北京折叠》具有鲜明的批判现实精神,除了指出日益严重的阶层分化和阶层固化,小说还一针见血地揭示出某些社会问题,让生活在北京的人们读起来感觉很真实。除此之外,《北京折叠》还有对社会更深层次的思考,包括机器化和自动化带来的第一、第二产业的劳工被取代由此造成的大规模失业问题;科技的发展让社会阶层更快速地分裂,阶层之间的差异由此不断扩大化的问题;试图兼顾GDP增长和“维稳”的国家机器如何通过城市规划来解决失业工人的问题……面对这些全世界都正面临或即将面临的问题,郝景芳设计了一个折叠的北京来解决,这只是未来多种可能性中的一种。正因为郝景芳敏锐地触动了跨国家跨社会的痛处,她引起的共鸣才超越国界,并最终获得世界性的荣誉。

    刘慈欣的《三体》和郝景芳的《北京折叠》先后获得“雨果奖”,是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在文学领域的体现,说明不管是宇宙级别的宏大叙事还是社会层面的个体人心,中国科幻小说都已经具备了冲击世界一流的能力,中国科幻的未来大有可为。

    “二八定律”的终点是哪里

    文·本报记者 陈 莹

    “虽然采用了虚幻的方式,但科幻小说是最有政治意味的文学类型之一。”上世纪美国最杰出的科幻文学编辑之一西尔萨伯克说。和所有“寓言式”作品一样,优秀的科幻小说都在通过对现实世界存在问题的拷问,深入讨论社会变迁,塑造自己时代的氛围。郝景芳的《北京折叠》也是如此。

    用作者自己的话说,《北京折叠》是一个有关“不平等”的故事:未来的北京,被按阶级划分成三个彼此隔绝的物理空间,生活在不同空间的人们,生命被切割成不同长度的条块,轮流翻折,苏醒。

    “不平等”的折叠城市背后,其实是一个“不平衡”问题。这是意大利经济学者帕累托发现的“二八定律”更为深广的推演:不仅是社会财富,所有的社会资源在人口分配中都是不平衡的。郝景芳用近乎直白的方式推演了现代科技促进下的经济社会,在高速发展过程中因成果分享不平衡所造成的极端情形。

    小说弥漫着一种由“不平衡”而引发的身份焦虑——一种具有普世意味的时代焦虑。生活在第二、第三空间的人,对自身的生存格局和身份状态充满怀疑甚至否定:“第二空间人”秦天,渴望通过自身努力改变身份,成为“第一空间人”;“第三空间人”彭蠡,则认识到自己与第一空间之间的巨大鸿沟,对自身生活充满了无奈与绝望。而生活在第一空间的人也有三六九等,小说中唯一的女性角色依言象征了上层阶级中的边缘弱势群体,他们对身份的“下滑”有着更强烈的恐惧,小说中的依言不得不通过牺牲幸福婚姻的代价换取留在第一阶层的强力保障。

    “二八定律”的终极状态会是何种境地?令人遗憾的是,《北京折叠》为我们指出了这种社会阶层的分化的终极走向,但并未将之推演到极端境地。人类该何去何从?作者没有给出答案。

    两万字的篇幅,作者更多着眼于对社会问题的宏大想象,《北京折叠》仍有许多引人遐思的未尽之处。北京是以何种方式被“折叠”?作者并未通过科学想象给出技术解答,这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本文的科幻色彩。郝景芳说,《北京折叠》会是一部长篇的引子,我们有理由期待,故事将如何继续,更多的问题将有怎样的答案。

    抉择,双城谜的一个解

    文·李 白

    这是一个足够现实的科幻小说,许多看完这篇文章的朋友如是说,作为在北京苦苦挣扎的“北漂”更是感同身受。小说中的人物不就是我们最可悲可恨的化身?

    苟延残喘又编织谎言,蹉跎时光而不肯吃亏,被钱劫持也为情所困,颐指气使且亦步亦趋,试图一把抓住当下又试图将一切推倒重来以消解此刻的难堪。这个物质的世界等级森严、泾渭分明,少数人占据最多的空间与时间,多数人残喘在黑夜中的缝隙。想往上爬?得被阎王扒三层皮!然而最可怕的不是剥削、虚伪或愤怒,而是淡漠。

    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那么理所应当,所作所为不过为了防止被“清理队”扫入城市的垃圾堆,然而百般挣扎,最后不过一句“看看时间,该去上班了”。北京折叠,折叠了人格,蹂皱了年华,碾碎了梦想。

    没错,冰冷的物质世界总是激起虚弱的愤怒。然而在这样的世界中,也总有星星之火让人心存向往,给人温暖和光亮。小说人物仍是我们最可怜可爱的化身——即使情是无奈、爱是虚幻、梦是艰难、怜是施舍,却仍舐犊情深、相信爱情、追求梦想、心怀怜悯。原来,这也是有人情味的世界,这人情在城市折叠时守护人们的心灵,鼓励人们一次次破茧而出。

    这就是双城,是地上与地下、舒展与蜷缩、现实与理想、物质与人情的对立统一。作者虽然刻画了三个空间,但继续解构,仍是典型的双城。

    有阴谋论说该小说获奖是因为作品对中国的批评迎合了西方口味。这种论调何其可笑、狭隘?!须知讽刺是这类作品的灵魂,更须知双城何去何从,非本作独有的议题,乃是千古的谜,无数人尝试作答:陶渊明的双城是山内山外,两相隔绝;狄更斯的双城是伦敦巴黎,血泪暴力;上世纪的科幻默片《大都会》的双城是地上地下,劳资纠缠;本世纪的科幻大片《雪国列车》的双城是车头车尾,杀戮循环。

    作者继承了前人前作的精神,在有限的篇幅里,紧紧抓住“人”这一解开“双城谜”的钥匙,大书特书,用足了写作技巧,非常出彩。在内容上,突出人物的“抉择”冲突:彭蠡是否该帮助老刀,老刀是否该收钱撒谎,依言该选哪个男人,葛大平该如何对待老刀,白发老人在做事与规则间该做何选择,等等。任何抉择都会塑造不同的历史,影响和改变世界。抉择的冲突一个接一个,悬念不断,高潮迭起,人物刻画也随之愈发丰满。小说最后以老刀经历一切波澜后选择如常按时上班落幕,给出了作者对“双城谜”的解: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无言”,是“抉择”,是无限可能。

    小说如果继续写下去,可以写成美好的乌托邦,也可以写成更为灰暗的反乌托邦,然而既有了开天辟地的寓意,就有了对英雄盘古的呼唤,对击破混沌、顶天立地抉择的期待。

    我们发誓要在这座城市活出个人样。然而什么样才是“人样”?一座城如一个人,一个人即一座城,双城永远存在于人性的两面,静待我们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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