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记者史沫特莱是延安交谊舞旋风的始作俑者 |
■桂下漫笔
在当下的中国,交谊舞已相当普及,尤其随着广场舞的风靡,跳舞对国人而言更是司空见惯。不过,往回推几十年,跳舞多少还蒙着一层神秘的色彩。小说家王蒙在《活动变人形》中说:“解放前,跳交谊舞的多半是一些个坏人……至于革命的人也跳舞,这是我读了史沫特莱女士的《中国之战歌》之后才知道的……我当时还有点想不通,怎么能在延安跳舞呢?在延安只应该挽起手臂唱‘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没错儿,交谊舞,是洋玩意、舶来品。但即便在17至18世纪的美国,跳舞也被认为是“邪恶的消遣”,一所“传授腐化和堕落的学校”,令“生活变得无所事事、风流放荡”,令“心性变得贪图感官享乐”。洋卫道士们认为,“这样的一些消遣完全是在败坏人的思想,不知不觉把他们变得软弱,不能吃苦耐劳……这样罪恶的娱乐是一种耻辱,终将毁掉所有人”。“跳舞是魔鬼的队列,他进入舞蹈进入队列,领着你从头跳到尾;跳舞跳了多少步,下地狱就要走多少步”。直到20世纪20年代,跳舞在美国才真正流行开来。据说,1924年,仅纽约一地,就有600万男女会去舞厅,17岁到40岁的男女中,超过10%的人一周至少跳一次舞。
在中国,清末的上海,已经能看到洋人跳舞了。时人记载: “西人有跳跃之戏……戏必以夜……所谓戏者,不过窄袖短衣,互相搏击”。所谓“跳跃之戏”“互相搏击”,可不是打拳击,其实就是交谊舞。到了纽约流行跳舞的年代,中国的上海等大城市中舞场也兴盛起来,“社交舞术”“交际舞术”这类书也应运而生。
而在革命的延安,很快也刮起了一股交谊舞旋风。始作俑者是美国记者史沫特莱。据她回忆,“朱德同我破除迷信,揭开了交际舞的场面。周恩来接着也跳了起来……贺龙在青砖铺的地上随着音乐旋律一起欢跳,他是身上唯一有节奏感的舞师。”毛泽东最初不愿学,也缺乏节奏感,后来也成了舞会的常客。星期六的晚上,中央领导几乎都聚集在枣园或杨家岭跳舞,成了延安一道风景。高层的娱乐总是最具传播力,在大人物们的带动下,延安文化俱乐部专门办了跳舞培训班。“本部为活跃文化生活,研究跳舞技术,特设立跳舞班……学习时间暂定每星六晚饭后,名额暂定六十名。”经过培训,延安跳舞的人就更多了。
当然,不感跳舞之冒者也大有人在。彭德怀就是一个,抗大校长林彪也是如此。陈云1937年从苏联回到延安,到1945年抗战胜利,在延安生活了8年,“不打扑克,也不跳舞”。还有王若飞,当时担任中央秘书长,繁忙工作之余也参加娱乐活动,但从不跳舞。在延安的知识分子中,王实味对舞会进行了猛烈批评,“在这歌啭玉堂春、舞回金莲步的升平气象中,似乎不太和谐,但当前的现实——请闭上眼睛想一想吧,每一分钟都有我们亲爱的同志在血泊中倒下——似乎与这气象也不太和谐!”
大笔杆子田家英也反对跳舞。在他看来,什么交谊舞,应叫“顶肚皮”。诗人何其芳一度和田家英看法一致,也认为跳舞是不洁之物,“它既是玷污了延安这个革命圣地,又玷污了鲁艺这个‘艺术圣殿’。”不过,延安整风之后,他改变了看法:“延安同志们,在工作之余,偶尔跳舞一次,这难道不是很纯洁的娱乐吗?”“因为人不同,目的不同,跳舞也就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性质了。”相比之下,普通战士的“觉悟”就没那么高了。有一次,一群战士在延安抗大学习,听说礼堂里晚上“闹跳舞”,经过一番周折进去之后,发现所谓“跳舞”,就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抱到一起,摇呀摇的。看着看着,大家都走了。说:‘这是干个啥?拉拉扯扯,摇肚皮。’闹了半天,这就是闹跳舞。”
跳舞之风在延安没刮太久,1943年以后,群众性的大秧歌取代了交谊舞,人们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怎样喜欢跳舞这洋玩意儿,还是土生土长的秧歌更带劲。跳舞再次成为时尚,则到了解放之后,为之前驱的,是勇为人先的共青团。
1949年,团中央在全国提倡跳舞。当时,中央团校没有人会跳舞,还专门派干部到中央戏剧学院去学。亲历者回忆,“那时团校的教员和学员都很年轻,每个星期六晚上都组织舞会……大家一起跳到午夜”。“每个星期六晚上,工会都组织舞会。青年人自由地跳交谊舞,这是解放了的中国的新气象,是解放以后,人们能够更幸福更文明更开放地生活的表征之一。”
在社会高度政治化的时期,跳舞在某种意义上承担了“政治气候”的显示器。而美国记者斯特朗则用诗的语言,让人意会到延安舞步中深深的政治意味:“周动作优美,无与伦比,刘舞步精确,带着辩证哲学,朱德仿佛在人类长征途中,轻松而有节奏,不知疲倦地在历史的长廊中继续前进。可是,当毛也开始起舞,这使乐队改变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