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5月21日 星期六
朝胜观察:麦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麦收的盛典渐行渐远了。

    二十四节气的“小满”到了。大大小小的雨儿一场接一场下,从中原下到岭南。飞机得在两场雨之间抽冷子飞,老家淮北的干部朋友乘飞机来广州出差,毫无悬念地延误了。朋友对我说,小满一过,就要准备收麦了。

    真是服了咱们的祖先,二千多年前定下的二十四节气,至今还是那么灵验。小雪就下雪,大雪就大雪。“清明时节雨纷纷”,那首诗年年都被清明的雨水刷新,千年不变。小满正是小麦灌浆欲饱的节骨眼,雨水一定要下得沟满塘满。而到了芒种收麦,雨水就没有这么多了。麦收季节一定会有几个响晴天,让农民打场晒麦……当然,偶尔也有例外,那必定是非灾即难的年景!

    朝胜儿时记忆,麦收如同天地间的一场盛典。学校一定停课,组织学生到农村帮助收麦。收麦的工具就是镰刀,下地前先要把镰刀磨得飞快,可着巴掌的尺度,顺着地垄在麦穗之下抓着一把小麦,镰刀贴地刷刷地飞掠而来,一把把小麦就被揽入怀中。顺手抽出几条麦秸一挽一拧,将割下的麦子捆成一大把,往垄边一丢。紧接着又弯腰大步,反手抓住一排小麦,镰声刷刷,刀飞汗洒……

    旁边有人亦步亦趋,收起那捆成一把把的小麦,满怀之后,双手环抱,麦秸捆住,再横在大腿上使劲儿扎紧,往地上一栽,就稳稳地竖起,我们叫“麦个子”。待到满地小麦割完,地里就竖起了一个个间隔相当的麦个子。这时,牛车、马车该来拉走,送到场上,石磙碾压脱粒,木锨迎风抛扬,烈日暴晒,进仓囤积……

    参加麦收的学生,新麦蒸的大白馒头管够,再用新麦面勾上一大锅面汤,端起大海碗咕嘟咕嘟一通豪饮。那种记忆中的麦香,秒杀今天所有的饮料!

    从“寒露”播种开始,经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直到收麦的芒种,没有这十五个节气八个月的生长,就没有那一口新麦的馒头!那烈日当头的火辣,挥汗如雨的痛快,拥麦入怀的踏实,再加上敞开喉咙此呼彼应的俚语村言,把大半年的艰辛与期盼,都抛洒宣泄的淋漓尽致……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麦收的盛典渐行渐远了。青壮打工去,收禾叟与姑。留守村里的老人和妇女,自然承担不了那播种与收获之重。于是,农村机械化的时代开始了。青壮年在城里打工挣钱,寄回家雇请机械播种收割。田野里欢声笑语的农活,变成了轰轰隆隆的机械营运。空气中飘着汽油柴油的味道,机械排放的黑烟遮掩了“袅袅炊烟,茵茵芳草,云溪傍野潺潺绕。”

    收割机的滚刀不能离地太近,将小麦几乎是拦腰斩断。地里剩下一半的无头麦秸,不甘地站立着。再割一次没有人力,耕翻入土成本太高。只剩下了一条路,就是乘人不备点火焚烧。

    年年此时秸秆焚烧的黑烟遮天蔽日,飞机看不见降落的跑道,汽车看不见前方的车道,空气重度污染,孩子涕泗横流,时有各类事故因此发生。严刑峻法,敢烧秸秆者抓,每年抓得拘留所人满为患。可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啊。问责乡镇干部,年年为此总有几个被撤职处理的倒霉蛋。淮北老家的朋友说,如今一到麦收季节,城里的干部都要分派到农村,呆在地头严防死守。生怕一把火烧了乌纱帽!

    当年的田野盛典,因何变成一场灾难?!

    更加令人忧心的是,收回的小麦卖价,与付出的化肥、农药、电、油、机械、人工的费用一比,所得寥寥,甚至入不敷出。一季的辛苦竟然两手空空,甚至还要负债种地。皇天后土,此理何在?!

    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吗?既然城里打工收入好过种地,既然播种粮食微利甚至无利。有朝一日,农民们放弃了这一亏本营生,天下无粮,接下来就会是天下大乱!“谁来养活中国人?”就不再是荒诞之问了!

    好在,家乡的朋友对我说。割麦耩豆,还是淮北农民的耕作习惯。尽管,几乎没有钱赚。知其无钱而为之,天下大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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