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我在校园的草地上发现了一棵看上去很眼熟的草——淡绿的细叶,嫩黄的小花,粉白的茎干,清清淡淡、软软糯糯的。蹲下来细看,啊,这不是鼠麴草么!
鼠麴草和堇菜、点地梅一起,是我童年记忆中江南春天的颜色和气息。那时不知这叫鼠麴草,母亲管它叫“糯米草”,说是可以像蓬蒿(江南常州一带方言中把艾草叫做“蓬蒿”)一样做青团吃。
我童年时很不接受艾草或鼠麴草做成的青团的味道,总觉得又苦又带有青草气,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每到清明前大人总要做来吃,还一口一个“清香”。然而现在只要一说起“清明”俩字,我却特别想念青团,想念那份独特的味道——就像我和小伙伴们在开满野花的地里打滚时闻到的风香,又像我蹲在长满青草的水渠边抓小蜻蜓时闻到的水香……其实,已经说不上来是一种对草的记忆,还是对食物的记忆,抑或是一种乡愁。
这些年在各地城市也曾见过“青团”,它们大多鲜绿碧亮、惹人注目,但总有些绿得可疑,不是我记忆中真正的青团色。今年清明期间,中学同学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她自制的青团,我一看,多么其貌不扬而又亲切熟悉的暗绿色啊!这个颜色就对了。艾草或鼠麴草做的青团,就是这种纯朴的样貌,平淡、踏实,又暗藏生机,像老百姓最普通的日子本来的颜色。
之后没几天,我就在深圳校园的草地上发现了鼠麴草。奇怪的是,校园的草地上仅有这一棵。自从发现它后,我几乎把校园的各处草地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也没能再找出第二棵来。这让我怀疑深圳或者广东是没有鼠麴草的。我在深圳生活十余年,也从来没有注意到野外长有鼠麴草。我发现的这一棵也许是鸟儿从远方带来的种子。无论怎样,这在我的植物观察记录中算是一个“新发现”。
然而查资料得知,其实鼠麴草在南方也是有的,比如广东潮汕地区的“鼠壳粿”(又叫鼠曲粿、清明粿),就是采来鼠麴草的嫩叶,用开水烫过后,与米粉、白糖等揉和均匀,做成糕团,再用各种花纹图案的模子刻上“粿印”,或蒸或煎而成。能成为民间传统美食,想来广东这一带的鼠麴草应该还不少。城市的发展大量侵占了本土野花野草的生存空间,这或许导致了我的少见多怪。
这才想起来,在深圳也曾看到有妇女提着篮子卖一种看上去黑乎乎的点心,大概就是“鼠壳粿”了。下次看见了,可以一尝,看与家乡江南的清明味道是否相似,说不定也可以慰藉我泛滥的乡愁了。
不过说实话,以前就算知道那些糕团叫做“鼠壳粿”,也是不敢买来吃的,在知道“鼠壳粿”是用鼠麴草制成、而鼠麴草就是儿时认识的“糯米草”之前,我会被它名字上的“鼠”字吓到,以为是什么“黑暗料理”。其实鼠麴草和老鼠的确是有点关系的——其茎叶上长有一层细密的白色柔毛,古人联想到了老鼠耳朵上的茸毛,所以名其为鼠麴草或鼠耳草。“麴”字代表这种草与饮食有关。鼠麴二字,一个代表形象,一个代表功能,生动朴素。
在我的微距镜头下,鼠麴草的茸毛看上去丝滑柔润,质感很赞,如果叶子上再有一颗晶莹的露珠,画面就更美了。《中国国家地理》一篇文章说,鼠麴草的味道不仅受人类喜爱,连蛰伏初醒的虫子也很喜欢呢,鼠麴草叶子茸毛上的露水是虫子饮用的“琼浆玉液”,名为“蚍蜉酒”。唐代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写,“蚍蜉酒草,一曰鼠耳,象形也”。“蚍蜉酒”,还真是风雅啊!
其实,我小时候在野地里玩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鼠麴草和它的这层茸毛了,只是那时我既不懂青团的滋味,也不知虫子的风雅,我的兴趣点是,用一种很微妙的力量去扯它的茎和叶,扯出那种茎叶已断但茸毛还相连的“藕断丝连”的感觉。天晓得我怎么会想出来这样的游戏的。哎,哪个植物爱好者童年时没有当过熊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