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碎语
十二月初,深圳,我在校园的青石板小路上捡到了栾树的蒴果。
栾树蒴果看上去有种似曾相识的漂亮——三瓣又薄又脆的果皮围拢成三棱形,前端小心翼翼地开着口,像个灯笼、像个铃铛,也像一种俗称姑娘儿的北方水果酸浆。
或者,熟悉深圳市花勒杜鹃(又称三角梅)的人会觉得,栾树蒴果像勒杜鹃的花,连那蒴果外皮的网状脉络,都与勒杜鹃苞片的脉络纹案几乎如出一辙。与勒杜鹃不同的是,成熟的栾树蒴果呈褐色,而勒杜鹃就算已经开败,其苞片还保持着鲜艳的色彩。
不过,栾树蒴果在成为褐色之前,也曾有过光鲜的颜色。刚结的蒴果浅绿和粉红渐变交映,随后变成深浅不同的酒红,在阳光下摇曳着醉人的色彩,秋风洗礼后,红色渐渐沉淀为温和内敛的褐色。
当栾树蒴果正红时,往往被误认为是栾树开花。这种误会其实也不奇怪,谁叫栾树的花那么低调,低调得人常常将它忽略呢?栾树四五月份开花,聚伞圆锥花序,细细的淡黄色小花,生在树冠顶端,与绿色相近相融,朝着天空伸展,很不起眼,不易发现。若不是掉下一些落花来,走过路过几乎难以注意到栾树的存在。倒是蒴果红了之后,红色与绿色反差强烈,栾树仿佛才从一片绿意中跳脱出来,进入人们的视线。在人们的一般概念中,花儿就是如这般鲜艳的,不是吗?
台湾美学家蒋勋在《此时众生》里写过栾树,善于发现美的蒋勋自然注意到了栾树的特殊之处,他写道,普通植物大多是花儿极尽娇艳诱惑之能事,果实则像怀孕了的妇人般安静满足,仿佛所有的激情骚动都平静了下来,然而像栾树这样的植物则相反,它的花儿是害羞谦逊的,果实却艳红一片,如火炽热,它所有的力量和美貌都在彰显着孕育的喜悦。
类似的植物,我知道的还有苹婆。苹婆的蓇葖果鲜红逼人,说它不是树上开出的妖艳大红花,估计很少有人愿意相信;而苹婆的小花又细又小又黯哑,不走近了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我的感觉与蒋勋是相似的,我常常看到红艳艳的蒴果时,才惊觉错过了栾树的花季。因为这样的一种经验,使得我在网上看到北京怀柔红螺寺栾树花盛开的照片时大吃一惊。遥看红螺寺所在的山坡,一派苍翠中点缀着一团团灿烂的金黄色,在古朴幽深的寺庙建筑群中撒上了一抹抹明亮通透的光芒,看得人心生喜悦和敬意。
原来,不仅栾树蒴果是好看的风景,害羞谦逊的栾树花儿也可以成为一景。同样的东西,用远近高低不同的视角去看,呈现的景象是不同的。
从有关红螺寺栾树的资料中,我还得知,栾树在春天长出的第一期嫩芽是可以吃的,民间俗称“木立芽”、“木兰芽”,做法是先浸泡去除苦味,然后凉拌或做成馅料,据说口味清淡鲜美,而且营养丰富,已成为北京西郊的一道著名野菜。红螺寺那些长成参天大树的栾树,也许曾在春季化为清淡的斋饭,陪伴着僧人渡过修行的岁月。
广东人爱吃、善吃,奇怪的是,我在深圳工作多年,常见栾树,却没有见过有哪家饭店以栾树嫩芽入菜的,是广东人还不知道这个秘密呢,还是广东水土使其“南橘北枳”口味不佳呢?不得而知。
还有一个惊喜的发现也与寺庙有关。栾树蒴果里面又黑又亮又圆的种子,是可以穿起来做佛珠的。这一点在沈括的《梦溪笔谈》、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徐珂编撰的《清稗类钞》,以及佛经中都有记载。
我查看捡回的蒴果,干得脆脆的果皮里面果然藏有几粒黑亮的种子。一整年的修行,冬天换来几粒佛珠,很深的寓意。我怀着虔诚的心,把栾树的蒴果放在茶托上,边喝茶边思考与栾树有关的问题,这样的感觉很好。
后来,刘华杰教授告诉我,如果剥开栾树那黑亮的种子,还有惊喜,会看到里面有两片子叶是卷着的。刘老师又一次成功地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尝试着想剥开它,然而可能是因为我捡的种子太干燥了,光凭手指怎么都弄不开。那么,就让我把好奇心当个玄机珍藏到佛珠里面,永伴随、不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