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5月02日 星期六
诗人汪国真
——来自非热爱者的一份悼念
文·杨富波

    汪国真去世了,才59岁,在这个年代,他去世的有点早。

    他去世当天,我的微信朋友圈里很多人都转发了这条新闻,而好多转发者平日里和文学、诗歌打交道并不太多。这或许多少说明作为一个诗人,汪国真的知名度远远超过了当前很多诗人。

    汪国真是在八十年代出名的,那真是一个诗歌热的时代,满大街留着长发、抱着吉他写诗的人。九十年代初期是他最风靡的时期,诗集一经出版便洛阳纸贵,很多人买不到就抄他的诗集。他的诗歌作品的发行量确实是惊人的,他自己说他大概是当代唯一一位靠写诗发财的人。

    对我来说,汪国真不是一个在我脑海中留下过深刻印象的诗人。虽然我不一定具有代表性,但推测比我大一些的人,比如70年代生人的诗歌爱好者恐怕更加熟悉他。作为八十年代生人,汪国真最热的时期,我年纪还比较小,又生活在没有多少文化气息的乡村,当然没有在他最流行的年月里读过他。记忆所及,有一位年长我十来岁的远房兄长是个诗歌爱好者,虽然中学也没毕业,此生也早已与诗歌无缘了,但他藏有一些诗集,其中就有汪国真。我是多年后才在他家看到那些发黄的诗集,连同一些《诗刊》《诗潮》等杂志,收在一个纸箱里,垫在床底下。我在翻看这些书刊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夹在书中的几页纸,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一些他自己创作的不成篇的诗行。

    我在高中时(九十年代后期)也读到过几首汪国真的诗,应该是在《读者》之类的杂志上看到的,还有印象的大概也就是《热爱生命》这一首了。此后,再见到汪国真这个名字,是前两年的“纪念‘汪国真热’20周年”,出版社重新出了他的诗集,我仅从报道中知道罢了。

    再次见到这个名字,就是他去世。

    说来,真不知是否冥冥中有神秘感应,恰好当天,我阅读了莱蒙托夫在普希金去世之后写下的著名诗篇《诗人之死》。当然,汪国真的去世和普希金的死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普希金死于决斗,汪国真死于疾病;普希金的死令人震惊,汪国真的死令人惋惜;普希金的死具有某种传奇色彩和象征意义,是非正常的生命意外,可以拿来大做文章;汪国真的死,只是一个相对正常的生命现象。正因为不具有传奇性,才更加引起我的哀婉之情。

    汪国真虽然曾经很流行,读者面很广泛,但在相对狭小而专业一些的圈子里,评价并不高,甚至有一些激烈的人说那根本就不能叫做诗。我倒觉得,既然有这么大的读者群,这么多人都曾经喜欢他,甚至还在喜欢他,说他是诗人应该没有问题。诗歌的路是宽广的,不是少数精英的专利。

    汪国真的诗,从好的方面说,单纯、热烈、节奏明朗,语言不乏清新之气,其格调虽然有伤感、带忧郁,但总体昂扬向上,传播的都是“正能量”。然而,若从诗艺的角度看,它们的确缺乏“高大上”的技巧,显得不够“高明”。说它是哲理诗吧,它又过于浅薄缺乏深致;说它抒情吧,它又失之单调偏于矫情,说它通俗易懂吧,它常常太过简单乃至苍白。

    如果说一个作家最重要的是形成自己的风格的话,汪国真也算有自己风格的诗人。他最有个人风格的诗行大概要算那些带着格言色彩的语句了,比如:“欢乐是人生的驿站/痛苦是生命的航程”(《我知道》);“从别人那里/我们认识了自己”(《旅程》);“沧桑抹去了青春的容颜/却刻下纵横交错的山川”(《纪念》);“你接受了幸福/也就是接受了痛苦/你选择了清醒/也就选择了糊涂”(《生活》);“获得是一种满足/给予是一种快乐”(《如果生活不够慷慨》);“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热爱生命》),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几乎每一首里都有几行这样的“诗眼”。正是这些格言式的句子,赢得了读者,也招来了恶评。有人说,这些“格言”只能用来哄哄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然而,能哄得住少男少女,何尝不是一种本事?当然,我恐怕今天的少男少女未必是这种格言能够哄住的了。

    说到格言,我想起黑格尔的名言:同一句格言,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和从一个老人嘴里说出来,内涵完全不一样。所以,有时候格言诗不仅会赢得少男少女的心,也有可能赢得经历了人生风雨的成年人的心。因为,我们在这里看到的,不是空洞而矫情的抒怀,而是某种人生的况味。从这个角度说,汪国真所创作的这些格言,并不是没有价值的空洞的“能指”——只是,它的“所指”需要读者自己去填补。有时候,我们读起来,也会觉得有所感动。

    况且,汪国真的诗不全是这一类,也有一些清新的小诗结构精巧而情致深婉的,如这一首《想象》:

    那不是

    纤细的手指

    那是流淌的琴声

    那不是

    流淌的琴声

    那是空谷的鸟鸣

    那不是

    空谷的鸟鸣

    那是苏醒的早晨

    那不是

    苏醒的早晨

    那是一个女孩沉思的倩影

    作为一个自然人,汪国真去世了,“亲戚或余悲”。对于我们来说,作为诗人的汪国真还存活在他的作品里,只要我们读他--哪怕就这么一次,他也就活着。莱蒙托夫有这样几行,正好借来作为本文的结语:

    我怕的不是死。啊,不是!

    我怕的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希望世人总会有一天

    看见我充满灵感的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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