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8日 星期六
一盘子清趣
文·王太生

    一个人喝酒,容易醉。一只虾喝酒,也容易醉。喝了酒的虾,称作“醉虾”。将虾灌醉了,原本活蹦乱跳的虾,才能俯首贴耳。虾在没有被灌醉之前,在盘子里是不曾消停的,踢腾蹦跶,髯须铮铮,弄得一盘子乱响。

    灌醉虾的,当然是白酒。一只虾和一群虾真的醉了,晶莹的虾体,在酒液里几近透明。这时候,有人将酱油、麻油、糖、蒜泥、姜丝、芫荽,连同红腐乳汁,一古脑倒入,虾浸润在五味杂陈中,待它们沉沉睡去,做梦也想不到,已成为食客筷头上的锦食美味。

    汪曾祺写虾醉,白虾醉后散漫的肢体语言:“我们家乡的呛虾是用酒把白虾‘醉’死了的。解放前杭州楼外楼呛虾,是酒醉而不待其死,活虾盛于大盘中,上覆大碗,上桌揭碗,虾蹦得满桌,客人捉而食之。用广东话说,这才真是‘生猛’。”

    岂止是一盘子乱响,碰到性烈、耐得酒力的,简直就是炸开了锅,食客倘若不注意避让,衣袖上很可能被迸出的料液,溅得酱迹斑斑。

    其实,一盘子乱响,在寻常的烟火生活中,即是一盘子清趣。

    一盘子清趣的,还有锅巴。梁实秋曾经写过虾仁锅巴汤,“侍者一手端着一碗油炸锅巴,一手端着一小碗烩虾仁,锅巴放在桌上之后立即把烩虾仁浇上去,哧啦一声响,食客大悦……心里一高兴,食欲顿开。”

    唐孙鲁的《一桌标准的江苏菜》中也提到虾仁锅巴汤,“油炸锅巴一盘,趁热浇上勾过芡的鸡汁西红柿虾仁,油润吐刚,声爆轻重,列鼎而食,色、香、味、声,四者悉备。”两位大师笔下的盘中声响,一个是一缕蒸汽轻烟,袅袅往上走;一个是唏哩哗拉,缓缓平步飘散。

    一盘子清趣,肯定少不了筷子与瓷的清脆碰撞。两小儿争食,小哥俩一开始乖坐在餐桌前,早餐是米粥或者泡饭,清亮得可照见人影。外婆端上香脆的油炸花生米,红皮瓤上沾一层薄簿的白粒细盐。一小儿作小鸡啄食状,连搛数粒,往小嘴里急送,一副吃的恣肆相,筷头与盘子之间,生生不肯停下。另一个怕自己吃亏,也不示弱。一阵雨打芭蕉,风卷荷叶,白瓷盘上竹筷雨点此消彼落,弄得满盘子叮叮当当。

    一盘子清趣,是小家碧玉式的。而一锅子乱响,热气腾腾,场面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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