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句艳华
玉渊杂谭〉》
这几日到剧场看了一场北京曲剧《骆驼祥子》。曲剧从北京说唱和大鼓、琴书发展而来,是地道北京特产,没有京剧的精致讲究,但充满平民气质,演起《骆驼祥子》这样的老北京故事,真如原汤化原食一样酣畅。虎妞一身胡同大妞的泼辣精明,农民工祥子的木讷一根筋,在剧中都表现得特别充分。
《骆驼祥子》一直是旧社会的苦难教材、活样版,祥子也是绝对的苦大仇深被压迫的无产阶级代言人。中学教科书节选的一段《在烈日和暴雨下》中,这种意识形态色彩就更加浓厚,再经过中学老师一贯的段落划分和中心思想概括,祥子和他的梦想在“被教育者”眼中,全无文学内涵。
但这个剧,越看越发现它“背叛”了以往的解读“路线”。在渲染社会环境吞噬祥子的同时,它没有像以往的电影和话剧一样,弱化甚至省略祥子走向堕落的内因。看完之后,你心里必然会形成一个结论:祥子悲剧命运的根源,不仅仅是不公平社会的恶果,也是他自身局限的必然。
本来就是,一个人的命运,必然是个体性格和社会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祥子也应该如此。祥子虽然本性善良自尊,有许多良好的品质,但也有狭隘、怯懦、小农意识的一面。
看看:他丢了车也不忘顺几匹骆驼回来(当然骆驼的主人也非善类);人生最高的梦想就是拥有一辆车,实现小富即安;宁愿将钱揣在怀中,也不愿存到邮局,结果被抢走;虎妞“讹婚”,他不甘心却又怀着一点隐约的,或者自己不愿意承认的私心接受了这种摆弄。在面对自己同样也怀有感情,且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生不如死的小福子时,他考虑着自己所谓的“自由”,惧怕背上福子一家沉重的负担而“逃”去。碰到刘四爷,他发泄一顿,认为让刘四爷尝到了晓得女儿已死又不知埋在何处的痛苦,他获得了“精神胜利”,突然充满了“力量”……
重新翻阅小说,老舍先生的议论也能指引我们领会他的深意:
“钱这个东西像戒指,总是在自己手上好。”
“当初咱倒要强过呢,有一丁点好处没有?”
“为个人努力的也知道怎样毁灭个人,这是个人主义的两端。”
“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祥子,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埋起他自己来,埋起这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
老舍分明是不吝惜痛斥祥子的可怜可恨的,正如他在前半部分文中渲染祥子的可爱可敬。
老舍是一位伟大的作家,将他的作品作为了解旧中国的一个窗口,绝对不会让人失望。但以意识形态为出发点去解读和判断其作品,只会降低它的思想性和艺术价值。祥子善良却又狭隘;不弱在能力,却弱在精神等特点,其实也是国人积攒了几千年的性格。在今天,怨天尤人,缺少自省,内心不够强大的现代“祥子”依然很多。如老舍这样的作家,他的作品超越了时代和地域。
曲剧《骆驼祥子》“回归”了小说原貌,体现出我们在对文艺作品的理解正在摆脱唯政治化思维,也意味着文艺创作空间的开放,这一点值得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