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08日 星期五
宁可居无竹,也不可食无笋
□ 孙宏亮
视觉中国供图

    先贤苏东坡有诗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觉得有肉亦有竹岂不更好?为啥非得二选其一不可?当然我明白,精神与物质,古人更重视精神,士大夫气节高于生命。但说归说做归做,苏东坡可不是在做二选一的选择题,他即使在遭贬谪之际也不乏对美食的体会和开发,即便是苦中作乐,也正说明了苏先生内心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

    如今人们也做选择题,只是不是对竹子和肉的选择,而是要不要吃肉的问题,与在我们东北不太容易生长的竹子无关。我是不大喜欢吃肉的,除了蔬菜海鲜,我也勇于探索雅食之物,比如竹笋。

    过去,北方人吃不到新鲜竹笋,如今信息发达,物流通畅,得以南北通吃,竹笋出土两日即可抵达我家厨房,食之犹如刚从后院山坡挖出,带着土腥味儿。只是我们北方人对此物没有念想基因,忽视了,可惜。

    作为一个非著名吃货,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晚餐没着落时,有人邀约饭局,更幸福的是,邀约你赴宴的还是一个慷慨的知味者。

    我有一位朋友,人称小五,属于老城区最会吃的知味者。所谓会吃不是整一大桌子菜,像几辈子没下过馆子似的,而是每次总是弄出三两样大家伙没吃过的东西,或者稀奇的食材出场,让我们开眼,食之难以忘怀。

    那天他先是弄了日本和牛让我们见识。小五亲自操刀淬火烧烤,随着滋啦滋啦的声响,和牛在篦子上卷起、伸展、起伏,肉香在忽明忽暗的火苗中游荡、升腾、弥漫。两面翻烤只需数秒,洒细盐和黑胡椒,作为食客,我们早已按捺不住,涎水欲滴,喉结翻滚,或蘸酱料,或苏子叶包裹,夹几瓣蒜片儿,顷刻间,日本牛肉,韩国吃法,中国胃口,环肥燕瘦尽入腹中。

    我们料理完和牛,一瓶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亦见了瓶底。小五说还有一道美食待会儿上,并卖关子,说是要知道是什么美食需再启一瓶威士忌。砰!一声底气十足的脆响悦耳动心,各自血压陡然提升,情绪随之上升八度。每人又是一杯。小五两掌合击,一声上菜,老板娘亲自端上,特大号黑色陶盘,暗纹斑点潜藏釉下,犹如浩瀚夜空,沿中轴斜线盛满红白相间之物,错落有致,疏密相间,油光反衬灯光,宛如璀璨银河。远看,白白胖胖,我以为是什么?待那盘子近了定睛一瞧,啊哦!是鲜嫩的冬笋,衬托在粉嫩的肉片上面,愈发的白嫩,原来是火腿烧冬笋。火腿五色灿烂,香气飘鲜,片片薄如帐幔,冬笋被映得白里透红,段段晶莹,水晶灯光倒映其间,剔透的不行,好家伙,这个排场,一下子就把我们给镇住了。

    小五说这是宣威火腿,产于云南,人称云腿。我说嘛,肉片红心白边,片片润滑,冬笋柔和似迷你象牙。

    出差到南方吃过竹笋,没留下什么好与不好的印象。在北方馆子里也吃过干发的,褐黄色,黑不溜秋,有那么一点脆脆的口感,自身似乎无味,需使大油炒,趁热吃,凉了腻。竹笋是美味食材,只是以前没品尝过烹调精致的,看来轻易下结论难免有误。

    食过脆嫩冬笋炒云腿,再看窗前的贵妃竹,竟然对它浮想联翩起来。此后又有一回,我们吃火锅,特意买了新鲜竹笋在肉汤里翻滚,倒也别有风味,竹笋吸饱了火锅汤汁,细品竟是甜的。

    竹子是多年生禾本科植物,我弄不懂这个禾本科是个什么概念,也不清楚非草非木的竹子到底算哪一类植物。《东坡集》有“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诗句,那是苏东坡先生初次被贬黄州时写下的,猜想那时湖北黄冈毛竹漫山,“昭苏万物春风里,更有笋尖出土忙”。如今的黄冈,猪肉炒竹笋已是老百姓家常小菜。

    国人食竹笋历史久远,可追溯到商朝,《诗经》中已有记载。苏东坡先生诗曰:“若要不瘦又不俗,还是天天肉烧竹。”食竹在文人士大夫眼里乃是雅食。是的,雅俗之食终究有所区别,我那晚吃完炭烤和牛裹苏叶,又品宣威火腿烧竹笋,何止品相诱人?口感爽嫩,纤维细腻,先香后甘,简直就是灵与肉的完美融合,正符合一个草食性啮齿动物向食肉猫科动物进化的需要。

    我码字谈论美食,其实与美食家无缘,平心而论,顶多算个不合格的吃货,说是知味者也是自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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