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4月20日 星期四
一个保健品销售员的自述——
我是怎样“洗劫”中国老人的

    2015年1月,一家来自浙江温州的“生物科技”公司在我就读的中医药大学校招,招聘面试官并没有告诉的是,这是保健品销售。与公司签约后,我和同伴们被温州总部安排在雁荡山参加了为期一周的封闭式培训。

    聊天中“筛选客户”

    这段培训“类似洗脑”,每天早上5点起床晨跑、喊口号、户外拓展、分组竞争。

    培训过程中,负责人不断强化一个概念——公司卖的保健品只是个媒介,我们要给老人“带来健康和陪伴”。不断有公司“老人”讲述自己的经历,描述团队氛围好、上升空间大等一系列的前景。培训过后,我又被送到义乌一家已经开了6年以上的“养生馆”去学习。

    2015年春节后,我和几位同事被派到浙江嘉兴“拓荒”,要建立起一家新的“养生馆”。“养生馆”挑在了一个老小区,这里老年人多,全是目标客户。我们每天早上吆喝着拉老人来店中测血压,用很和善的语气和老人谈,老人是不会抗拒的。公司有专人培训保健品销售员的“话术”,有一套理论和知识体系,这些是必须背会的。

    我们一般不叫他们爷爷奶奶,是叫叔叔阿姨。因为这样显得他们更年轻;

    保健品不能说保健品,会说“保健食品”,加上这个“食”字后,老人容易会对此放下戒备心……

    聊天还是为了“筛选客户”。一盒保健品数千元甚至高达数万元,老人有没有钱,有多少钱,是不是自己管钱,都直接关系到他们能不能买得起保健品,买得起哪个价位段的保健品。

    制造“优惠大促”假象

    为了研究顾客,我们每天晚上6点闭馆就会召开长达5个小时的会议,四五个人琢磨一个老人,专门针对他们的性格、家庭以及收入状况进行分析,并且制定第二天的计划。计划内容包括确定和老人下一步的聊天话题,有时候会细致到,见面第一句话和老人说什么,老人作出不同情况的回应后,又该如何应答。

    “养生馆”时常组织“养生会议”,用鸡蛋、大米以及“生态养生杯”、“印度养生袜”这些生活用品吸引老人参加。“养生专家”善于调动现场气氛,制造病痛的恐慌,老人很有代入感。“养生专家”推销一款名为“纳豆”的保健品时说,这是中科院院士的研究结果,通过复杂的工艺流程提取了黄豆核心的粘稠物质,能够高效治疗心脑血管疾病,最后,以退为进地说,“如果有条件,可以尝试着吃一点。”不直接劝老人买。

    这个“复杂工艺”其实就是普通的压榨法,不可能治愈心脑血管疾病,也不是什么中科院院士的研究结果。

    “养生专家”结束授课,我们会配合主持人在场下鼓掌、喝彩,让整个会场“热血沸腾”。很多老人不信,但是因为拿了鸡蛋、大米、肥皂,往往不会公开质疑我们。为了卖出产品,我们会制造“饥饿营销”以及“优惠大促”的假象,守在关系好的老人身边,不管想不想要,都会“抢来”所谓的优惠单,放在老人面前,劝签字。软磨硬泡下,老人很多时候会选择签字。

    与“养生专家”演双簧

    我骗过金额最大的老人是倪阿姨,82岁,老伴已经去世,儿女都在外地工作,每月退休金有2000多块,是我们眼中的“优质客户”。倪阿姨一直说自己条件不好,我也一直没强迫她购买。为了让老人觉得我辛苦,产生同情心,我有意把自己的收入和提成说低。

    后来在一次“养生讲座”后,我安排倪阿姨和“养生专家”展开问诊,当时房间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养生专家”非常准确地“诊断”了倪阿姨的病情。

    我不断问“养生专家”,纳豆对倪阿姨身体是否会有好处。“养生专家”在肯定好处后,我还不断向他“争取”优惠。“养生专家”很犹豫,一直都不愿意给。但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最终松了口,答应把价值8000多元的一大盒纳豆以及一系列赠品卖给倪阿姨。“养生专家”还非常神秘地悄声对倪阿姨说:“大姐,这个优惠真的不多,全市没几个人能拿到,你出去后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在问诊的前一天,我早就给“养生专家”介绍了倪阿姨的病情,这场问诊更像是事先导演好的“双簧”,所谓的“优惠”也只是我们演戏的产物。

    倪阿姨后来还买了价值12000多元的保健品,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花了2万多,我拿到了1600多元提成。

    在陪护中培养“感情”

    当一个老人成为顾客的时候,我每天有8个小时陪在老人身边,陪老人买菜、帮老人做饭。老人在家很孤独的,天天去看他,每天给他送些水果,陪他聊天。老人都把销售员当成了亲孙子。老人家里断水断电,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销售员。晚上老人病了,陪老人去医院看病的,也不是他的孩子,而是销售员。

    我们组织过120元杭州三日游,“养生馆”包下食宿费、交通费以及景点门票,实际成本远高于120元。在这样的旅游项目中,白天陪老人划船、唱歌;爬山时帮老人背包;晚上还给老人端洗脚水、点蚊香。三日游之后,80%以上的老人会买保健品。

    有老人说:“买产品不是真的觉得好,而是你对我好。我不能让你对我这么好,还赚不到任何钱。”但像这样的陪伴并不是所有老人都遇得到,越投入、越有钱、越肯掏钱的老人享受的服务越好。

    也不是所有的保健品公司都这样做。保健品是个暴利行业,有些人不择手段,导致了如今的混乱。有些“游击队”几乎是全国各地流窜,胡吹海夸,打一枪换一地,卖完东西就跑,一个一个城市的老人轮流被坑。而且保健品行业因为标准松散,有些产品本身就存在质量问题,有毒有害。

    2015年10月,我突然变得清醒。我的顾客虽多,但是真正自愿购买的人可能不足两成,大部分老人都是在半推半就下被迫购买的。我用了太多手段,这样没有意义,不是一条正道。

    讽刺的是,回到老家后,我发现,奶奶也时常参加“养生讲座”,在销售员的推荐下购买保健品。我第一反应就是劝她不要买,可奶奶不听,我最终没有坚持。显然,那个销售员对她足够好。

    《南都周刊》2017.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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