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笔记
任崇喜
步行上班,经常从一排槐树下走过。这个季节,一树树黄色小花,花色明丽,一簇簇、一片片,挂在茂密的绿叶间,有别样的风情。
能开黄花的槐,人称黑槐树。有一个大气的名字:国槐。能称之为国者,当然是最本土的。《尔雅》“释木”篇,记载说槐有数种。
槐的家族,成员众多,我们常见的,有国槐、龙爪槐,有刺槐、香花槐以及毛洋槐等。
龙爪槐,胜在造型,像空中盘旋的飞龙,小枝若垂柳,大枝如北方壮汉,集江南温婉与北方粗犷于一身,有异样的气质。
刺槐得名,是因枝上的托叶刺。刺槐原生于北美洲,18世纪末引入中国,故称洋槐。暮春夏初,串串洋槐花,垂挂在绿叶间,洁白如雪,朴素明亮,乡村的空气中,弥漫着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
香花槐,是刺槐的栽培变种,属于乔木,而毛洋槐则属于灌木。香花槐和毛洋槐的花,都是玫瑰红色。
“榆槐夹路,薇花对溪”,“树之能为荫者,非槐即榆”。在北方,常见的土著树木,莫过于杨柳榆槐。蝶形花科槐属的国槐,枝叶细密,树冠饱满,主干挺拔,树身饱经沧桑。国槐羽状复叶,长椭圆形,深绿色,叶片薄而柔软。春天发芽时,圆而小的嫩绿叶片,在黝黑虬曲的枝干上,极其醒目。夏天,槐树叶舒展。摘一片绿叶,对折含于唇间,使劲吸气,发出的响亮声音,清脆如柳笛。秋天的槐叶金黄,有薄亮的质感,在淡淡的秋阳下,明丽一片。冬天的槐树,露出黑的本色,虬曲苍劲的枝条,横斜在空中,凸显瘦硬的骨感。
在花香渐少的盛夏,国槐陆续开起黄白的花束,纷繁,细碎,却蔚然成一种气势。
国槐花期长,有七八十天,从夏日逶迤至秋。“落日长安道,秋槐满地花”,可见它花期之长。“七下八上”,盛夏的平原雨水充沛,几场雨下来,国槐绿叶更加明亮起来。一串串淡黄花,掩映在深绿色的树叶当中,摇荡心旌。站在树下细细品来,可嗅到隐隐的药香。
唐宋时代,用槐叶做成冷淘、热淘及槐叶饼等美食。杜甫这样描述:“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悉过熟,加餐愁欲无。碧鲜俱照箸,香饭兼苞芦。经齿冷于雪,劝人投比珠……”宋代苏轼,曾携白酒鲈鱼拜见詹使君,食槐叶冷淘,并作诗纪事。
作为本土树种,槐的种植历史悠久。《花镜》中说:“人多庭前植之,一取其荫,一取三槐吉兆,期许子孙三公之意。”
“面三槐,三公位焉”。周朝大力提倡种植槐树,并把槐树喻为国家的栋梁。“蓬山高价传新韵,槐市芳年挹盛名。”汉代长安读书人聚会、贸易之地,因多槐而得名“槐市”,“列槐树数百行为队,无墙屋,诸生塑望会此市,各持其郡所出货物及经传书记、笙磬乐器,相与买卖。雍容揖让,侃侃訚訚,或论议槐下”。“绿槐十二街,涣散驰轮蹄”“轻衣德马槐荫路,渐近东华渐少尘”……由长安通往秦川各地的大道两侧,所种槐树被称为“官槐”。
“槐之言怀也,怀来远人于此,欲与之谋。”晚唐诗人吴融寓居岐下,看到槐花飘落,不禁触景生情:“才开便落不胜黄,覆著庭莎衬夕阳。只共蝉催双鬓老,可知人已十年忙。晓窗须为吟秋兴,夜枕应教梦帝乡。蜀国马卿看从猎,肯将闲事入凄凉。”
他发出喟叹,或许因为科举之事。
“槐花黄,举子忙;促织鸣,懒妇惊”“策蹇上长安,日夕无休歇,但见槐花黄,如何心不急”……唐代长安,每年七月,槐花竞放,如云如盖。此时,天下举子正忙于备考。
“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科举时代,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是头等大事。孟郊对此深有体会:“长安车马道,高槐结浮阴。下有名利人,一人千万心。”
这个季节,“欲到清秋近时节,争开金蕊向关河”“此树开花簌簌黄,秋蝉鸣破雨馀凉”,对于匆匆光阴,古今人的感觉,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