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史话

姚 禹

    1950年的夏天，著名物理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恩利克·费米正在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工作。在午餐期间，费米和同事们聊起了时下热门的UFO问题，同事们眉飞色舞地谈着对外星人的种种想象，费米突然冒出了一句：“如果外星人真的存在的话，那他们都在哪儿呢？”费米可能不会想到，他漫不经心的一句反问，竟然成了使无数科学家为之绞尽脑汁的“费米悖论”。

    为了回应费米悖论，美国地外文明搜寻（SETI）组织创始人、天文学家弗兰克·德雷克设计了一个“宇宙绿岸公式”。他将银河系可能与我们建立联系的文明数设定为“N”，则N=恒星总数（Ng）×恒星具有行星系的概率（Ne）×行星上产生生命的概率（Fl）×生命中产生智慧生命的概率（Fi）×智慧生命产生技术文明的概率（Fc）×技术文明的平均持续时间（FL）。按照目前的天文观测结果，哪怕公式各项都带入最小的数值，得出的N也超过40个，若是各项都带入最大数值，N更是高达五千万个。然而到目前为止，SETI的卫星阵列没有收听到任何来自地外文明的信号。

    这是否意味着外星人实际上并不存在呢？宇宙如此辽阔浩瀚，我们人类真的是唯一的智慧生命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近几十年来关于UFO和外星人的目击事件又该怎么解释呢？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我们或许可以先反思这样一个问题：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外星人的存在呢？考察科学思想史，我们会发现人类拥有这种信念的历史不会超过300年。

    事实上，“相信外星人存在”需要建立在四点观念前提之上。首先，我们必须相信宇宙除地球之外还可能存在其他与地球类似的天体。其次，我们必须相信生命能在适当外部环境中自然的诞生，不需要借助任何超自然的力量。再次，我们必须相信生命从低级向高级演化是一个普遍的过程，而这个演化的终极方向就是产生智慧生命。最后，我们必须相信，智慧生物一定可以创造出一个和人类类似的文明，即文明的形式也必然是普遍的。这四点观念前提都建立在科学革命和启蒙运动之后兴起的现代世界观上，换言之，“相信外星人存在”是现代人独有的信念。

    在古希腊人的世界观中，“宇宙”是一个有限的且充满秩序的概念，地球则是这个和谐整体宇宙的中心。在古希腊人的建立的地心说天文学模型中，宇宙是由一层层天球嵌套而成的。他们并不认为夜空之中闪烁的“星星”们是太阳的同类，而是认为所有的恒星都镶嵌在“天球恒星天”上，作为整个宇宙的背景。古希腊人的地心说宇宙观在托勒密那里发展到大成，后来又被吸纳进中世纪天主教会的理论体系中。基督教的基本信念认为，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而上帝又是独一无二的。因此，人类必然是宇宙中唯一的智慧生命。如果有人接触到了其他来自地球以外的生命体，它们只可能是天使或恶魔这些神话生物。

    随着科学革命的兴起，伽利略和牛顿等近代思想先驱们一步步地将充满内在秩序的有限的宇宙（Cosmos）改造成均一而无限的宇宙（Universe）。地心说破产了，甚至太阳也不是宇宙的中心。如果宇宙是无限的，那么它必然没有边界也就没有中心。因此，如果宇宙能够孕育出像地球这样的环境的话，它必然能够孕育出更多。这种观点被美国著名思想史专家拉夫乔伊称做丰饶原则。简单地说，就是凡有可能存在的就都必然存在。

    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法国启蒙运动时期的著名哲学家，一生致力于传播科学的丰特耐尔写了一本名为《关于宇宙多样性的对话》的书。在这本书中，丰特耐尔借助对话体的形式详细描述了从水星到土星的每个行星，并对这些行星上可能存在的生命形式进行了富有想象力的推测。19世纪著名的天文学家赫歇尔是天王星的发现者，他甚至认为太阳上可以住人。因为他觉得太阳和地球一样，只是表面覆盖着一层强烈的光晕，他设想太阳人可以通过太阳黑子这个空洞观看宇宙星空。可见在上世纪之前，科学家们虽然相信人类不是宇宙中唯一的生命，但是对于生命诞生需要什么样的环境则没有任何概念。那时候的科学家们对外星人的想象还是存在于浪漫的科学幻想层面，真正务实的外星人研究还要等到19世纪末的生物学的大发展和生物进化论被创立之后。

    1959年，一篇由物理学家朱塞佩·可可尼与菲利普·莫里森在《自然》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引发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两位科学家认为，在靠近太阳的某个恒星上存在着外星人文明，因为人类的文明史只有短短不到一万年，因此外星人的科技水平一定会远超于我们。只要人类不断地发展科技，总有一天我们能够和外星人建立起联系。从上世纪后半叶开始，直到今天，无数的科幻小说都是基于这样的设定。二战后的西方社会进入了高速发展期，经济的持续增长、科技的持续进步使得全社会弥漫着乐观昂扬的情绪。阿波罗登月更是借助大众传媒的爆炸性传播彻底激发起了公众对太空的好奇心。寻找外星人不光只是科学家的工作，民间也涌现了越来越多的外星人爱好者，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西方社会出现了越来越多的UFO目击事件和疑似外星人接触事件。在1968年，瑞士人丹尼肯出版的《众神的战车》风靡全球，狂销6800万册。该书认为外星人不但很早就来过地球，而且在人类文明发展历史中起到了重大作用，像金字塔、玛雅文明、秘鲁纳兹卡平原上的巨型图画等很多文明遗迹其实出自外星人之手。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西方社会一度出现了一门“外星神话学”，即用外星人和高科技来解释各民族流传的神话传说，认为所谓的神其实就是外星人。

    然而几十年后的今天，《众神的战车》早已被证明只是一本科幻小说，而大部分所谓的UFO目击事件也被证明是人造物和特殊气候现象。到目前为止，我们仍然没有发现关于外星人的任何蛛丝马迹。

    那到底有没有外星人呢？其实，我们眼中所看到的外星人，实际上只是关于我们自己的镜像。在科学昌明的时代，外星人取代了传统故事中神仙妖魔的角色，代表着人类对超验存在的想象。就像古希腊人幻想出奥林匹斯诸神的形象来表达自己对于人生与命运的理解一样，现代人也幻想出外星人来表达现代文明的反思和期许。《三体》中提出的“黑暗丛林法则”，其实不过是把人类文明中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推广到一个更加宏大的宇宙环境中去。外星人的形象折射出的是当代人对于自身的理解，当我们寻找外星人的时候，我们其实是在茫茫的宇宙中寻找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