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笔记

    时过小雪，雪没有来。与往年相比，天并不寒，风不凛冽，晨练时放眼望去，却依然是北方冬季特有的萧瑟之相。草木曾经葳蕤的身材，低矮了许多，要低到尘埃，接近与大地的私语；林中鸟儿的鸣啾，比夏日稀薄了许多，突出的倒是麻雀的嗓音，让人觉出暮年的生气，有些小失望。

    随意往薄雾的晨光里望，猛然间，发现在那一派枯黄里，竟窜出一串串鲜艳的红。原来是南天竹的果子。南天竹的穗状果序上，红果累累，颗颗圆润光艳，压弯清枝瘦节，在薄雾里显得异常绚丽，有些妖娆，也让人心动。

    说到南天竹，首先想到的，是神秘的国度——天竺国，还有南海紫竹林，传说中观世音菩萨的住所。《竹谱详录》载：“此本是南天笠国来，自为南天竺，人讹为蓝田竺。”南朝程詧在《天竹赋》序中说，梁秘书监柳浑的监署西庑，“有异草数本，绿茎疏节，叶膏如剪，朱实离离，炳如渥丹”，名为“东天竺”。其实，南天竹是中国的土著，原产我国南方及东亚，“在处有之，人家喜栽花圃中”。

    正如鱼香肉丝没有鱼肉，南天竹虽名为“竹”，却名不副实，实为小檗科常绿小灌木。它的得名，或许缘于对生的三回羽状复叶，“叶叶相对，而颇类竹”。常见栽培变种有：玉果南天竹，浆果成熟时为白色；绵丝南天竹，叶色细如丝；紫果南天竹，果实成熟时呈淡紫色；圆叶南天竹，叶圆形，且有光泽；红焰南天竹，密叶红似火焰。

    南天竹的别名极多，如蓝天竹、玉珊珊、野猫伞、白天竹、天竹子、天竹、天蚀、南天烛、钻石黄、杨桐、防天竹、兰竹等等。这些名字，大有来历，也各有其趣：蓝天竹，“嫩果圆润青碧，如蓝田美玉种出，故名”；“枝展如伞盖，果圆如猫眼”，称野猫伞；花序大而直立，红果艳若火焰，古人信其如朝天之烛，称天蚀；熟果橙黄，种子坚硬，称钻石黄；取杨树之挺拔正直、桐树（油桐）之繁花多子，取名杨桐；古人信其可辟鬼避火，称防天竹；茎叶似竹而有兰香，称兰竹……

    南天竹枝干挺拔如竹，羽叶开张隽秀，“姿态清雅、枝叶扶疏、果色艳丽”。它春可赏嫩叶，夏可观白花，秋冬可观果，是“四时如意，全家美满”的观赏植物。在《闲情偶记》中，李渔盛赞天竹“以叶胜，以花胜，以果胜，青之绿之，为红为紫，为黄为碧，五色陆离，四季出彩”。他甚至说：观赏天竹，令人注重仪表容颜的修正。

    “春花穗生，色白微红，结子如豌豆，正碧色，至冬色惭变如红宝颗，圆正可爱，腊后始雕。”描述的正是南天竹简洁的生命历程。南天竹的果实虽然惹人垂涎，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是不能食用的。不过，南天竹的根、叶、果均可药用，具有止咳平喘、止血等功效。比较神奇的是，《本草纲目拾遗》中说，南天竹果实解砒毒，疗效神奇：“食砒垂死者，南天竹子四两，擂水服之。如无鲜者，即用干子一二两煎汤服亦可。”

    南天竹还有诸多吉祥寓意。南天竹果枝，与盛开的腊梅、松枝一起瓶插，比喻“岁寒三友”。新年伊始，以南天竹为主枝，旁边摆上爆竹和苹果，谓“竹报平安”。在日本，南天竹有消灾解厄的意涵。流行于中国民间的吉祥图画，由天竹、水仙、寿石、灵芝组成的，称为《天仙寿芝》；由天竹、水仙、绶带鸟组成的，称为《天仙拱寿》；由天竹、石榴、仙桃、佛手组成的，称为《华封三祝》。

    汪曾祺在《岁朝清供》中说，“水仙、腊梅、天竹，是取其颜色鲜丽。隆冬风厉，百卉凋残，晴窗坐对，眼目增明，是岁朝乐事”，“任伯年画天竹，果极繁密。齐白石画天竹，果较疏；粒大，而色近朱红；叶亦不作羽状”。吴昌硕认为，天竹如花冷不凋。他的《艳色天下重图》，画的正是南天竹，“枝柯已髡秃，仍遒劲奇崛，傲立雪中”，画作笔势迅疾凌利，夺人眼目。他在《天竹图》题词说:“磐石结孤根，翠叶光薿薿。错落珊瑚枝，铁网出海底。渭川种千亩，嘉名岂虚拟。岁寒不改色，可以比君子。”

    草木本无情，人赋其深意。把南天竹称为君子，人们看中的，正是其清峻有节气若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