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书边

    一

    一月，“十二日看见一群黑水鸡在新犁的田地上觅食，不远处是一方池塘。”

    五月，“廿六日今天在野外溜达的时候，采集了一些小巧可爱的黄花三色堇；这个品种长在杂草和车轴草丛中，远不及欧洲黄堇菜漂亮。在英国山地牧场和山坡上，随处可见黄堇菜的倩影，花瓣多是饱满鲜亮的紫色和黄色。我还采了一些盛开的野茜草和粉车轴草。”

    七月，“七日骑车经由威德尼到诺尔。如今树篱上野花正团团缭绕。各种野蔷薇开得正好，花期早一些的犬蔷薇和晚一些的白花田野蔷薇都在盛放。好些地方的树篱如张灯结彩般挂着黑泻根和蔓生红花忍冬的花环。浅桃红色的黑莓花和大丛白色的西洋接骨木花处处撩人眼目。树篱下是高高的紫色毛地黄；还有摇头晃脑的野草，兜着沉甸甸的花粉，浑身缠绕着紫的黄的野豌豆花和车轴草花，都一路沿着堤岸往上攀援，迎向树篱。威德尼的沼地里蓝盈盈一片大花真勿忘我，奶油色的绣线菊沿着沟渠排成一线。我看到一群小绿蛾子绕着夏栎振翼，那棵树春天里就被它们的幼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此外，还看到许多荨麻蛱蝶和莽眼蝶。在一块种麦的庄稼地里偶遇一大片罂粟，那硕大的花朵在绿色叶片间红红紫紫有如泼墨色块。收到一朵姣好的白睡莲，来自帕克伍德庄园的池塘。”

    十月，“一日温暖晴朗的一天。如今已不见多少野花；只采到一些蓝盆花和紫花野芝麻，树篱顶上还挂着一些白旋花。黑莓结了很多果子，其他各种浆果也都大获丰收。带回几串黑泻根的鲜红浆果做的长项链，还有几根缀满栗子的树枝，准备画画。”

    二

    以上几则日记，是从伊迪丝·霍尔登的《一九○六：英伦乡野手记》里摘录的。本书由上海译文出版社今年3月出版，装帧和内容都精美，一时颇为畅销。

    此书最特别的一点是用手写体印刷。英文原版即是手写体，翻译过来也全用手写体，中文书法谈不上精美，但工整而清新，似出自“同桌的你”之手，让看惯了冷冰冰印刷体的读者多享一份额外的温馨。文字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作者写的日记，其风格从上面的摘引可见一斑，平静淡雅，如陶诗，让人只想反复回味，不想多做一句评论；另一部分是作者摘引的英诗，或整首或片段，有些诗很美，也有一些很一般，然而都契合摘引的目的，即描绘相应的季节及自然。此书的另一个亮点，则是配有大量精美的水彩画插图，均出自作者手笔，一草一木，一虫一鸟，体现了作者精细的观察、专业的绘画技巧——她还是一名童书插画家呢——以及对自然的深情厚意，这些都无不令人惊喜且惊叹。

    据译者介绍，作者伊迪丝·霍尔登是英国爱德华时代的一名乡村女教师。书内页有作者黑白照一帧，时在芳龄，面容削瘦，目光坚毅，神情严肃，细看之下，嘴角似带一丝笑意。我久久凝视这照片，却想象不出她是如何骑车穿行在英国乡野，又是如何在林中散步，如何随时俯身观察黄睡莲、田旋花、雀麦草，又如何小心翼翼的接近欧歌鸫或灰白喉林莺的鸟巢。

    本书原是日记，非为出版而写，因此作者对自然的喜爱，她那宁静淳朴的性情，都不带一丝一毫的造作，自然纯洁如一片树叶或一声鸟鸣。考虑到它的写作时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而公开出版的时间是1977年，对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英国人来说，“七十年前霍尔登笔下的英国乡村已经望断桃源无寻处了”（译后记），难怪当年一出版就风行。

    我们与英伦隔着山隔着海，但我们与自然并无那么大的隔阂。作者不是名作家，不是名画家，出现在本书里的草木鸟虫都不是珍禽异兽，而是乡野里寻常的花花草草。正是这种寻常，让我们格外爱这本书。乡野，有时候在脚下，有时候则在纸上，“小子，何莫学夫诗？……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三

    “一九二○年，霍尔登在英国皇家植物园的河边采集花朵，不慎落入河中，溺水身亡”（译后记）。这让我想起希腊神话里的美少年那耳喀索斯，他因恋上自己河里的倒影落水而亡，而伊迪丝·霍尔登则是因为热爱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