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祖涛倒是乐意留下来,至少不再受非人待遇,也有了起码的做人尊严。但他没想到,这一留就是三年。农民看他那瘦弱的身体,下地干活根本不行,就安排他学做木匠活。后来陈祖涛还帮助农民做成了一台扬场机,虽然简陋点,却提高了劳动效率。
他还带人到一汽捡回些残次品零件,组装了一辆汽车。驾驶室没有门,发动机排黑烟,但是能开能跑。当时在东北农村,汽车还是稀罕的高档物件,农民开起来很高兴。陈祖涛和老伴带着儿子一起在自留地上种菜、养鸡,尝到了劳动生活的乐趣。
1967年4月1日,二汽按照《老营会议纪要》开工建设设备修造厂,郧阳军分区副司令员刘景修带解放军进驻二汽。刘发电报到长春,敦促二汽职工回十堰“抓革命,促生产”。以饶斌为首在长春接受造反派批斗的大批干部职工得以返回十堰,各专业厂开始现场筹备工作,建筑队伍也在现场集结,大规模建厂局面就此展开。一个不到千人的小镇十堰,几年后就变成了一座宏大的汽车城。
二汽成长过程中也经历了几场风雨。第一场就是“厂址造反”,部分职工向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富春写信反对在十堰建厂,主张向东到襄樊,或更广阔的地带。1967年4月,国家建委谢北一和一机部领导在十堰现场调研,再次确定在十堰建厂。
但“厂址造反”并未停歇。1968年6月,国家建委副主任、一机部副部长、湖北省革委会副主任、武汉军区参谋长等人又到十堰和襄樊考察,其间我曾全程陪同,仍肯定十堰厂址。他们回去向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汇报,并向周总理报告。最后周总理批示,二汽仍在郧阳十堰建设。闹腾几年的“厂址造反”终于过去了。
湖北省委张体学对二汽建设十分关心,曾召集二汽领导班子到武汉开会。会上,他对陈祖涛说,“你父亲混蛋,犯过错误,那不是你的问题,你要大胆工作嘛”。
1969年初军管升级,以武汉军区副司令员孔庆德为首成立二期建设总指挥部,开展所谓“设计革命”运动。批判工业设施设计“贪大求洋”、“修正主义”,于是在工厂设计中乱砍工艺设备,对水电供给设施,道路桥涵,防洪等安全设施也不放过,连工厂围墙也不准再建,说“贫下中农就是工厂的围墙”。总投资从20多亿元砍到9亿多(元)。
孔副司令亲自在会议上批判二汽基建设计中列有几百台电风扇,就是职工生活要修了(实际那些风扇是供大厂房通风用的)。他大力提倡“干打垒”精神,把当地农民夯土打墙的办法,普遍用于现代化大厂房,甚至喊出“枪毙砖”的极端口号。1970年孔副司令先在襄樊召集全国各地派代表来开会,推广“干打垒”经验,李岚清和我曾参加听会,接着又在全国基建会议上强调“干打垒”精神。和上海的马天水一起在会上各放一炮,全国皆震动。
在二汽部分设备刚开始安装之际,武汉军区政委刘丰头脑一热,突然提出要求,要当年出车500辆,1971年出车3000辆。总指挥部更强调要出“政治车”,谁反对就是政治问题。于是,大搞群众运动,机床还没到,有的零件就在石头上手工敲打。自己怎么也搞不出来的就找外地工厂帮忙,派出多人到一汽求援,把零件一件件连夜乘火车背回来。
孔副司令在职工大会上赞扬“群众的创造性”,他说,“工人群众按图纸做的都错了,不按图纸做的倒对了”;“知识分子自己都承认,我是草包”。1970年拼凑出21辆车,一汽发电“祝贺装配出××辆车”,军代表还大为光火,国庆节曾出车到武汉接受检阅。
怕汽车出故障,二汽派几十人隐藏在主席台后面准备抢修。到年底明摆完不成计划,军代表还表示“完成500辆计划不动摇”,教育大家这才是军队的坚强作风。1970年12月31日晚上,军代表把干部召集到食堂训话到半夜,公开说计划没有完成,谁也别想过好年。
挨批时我原来心中窝着火,但看到张庆梓坐在邻桌低头听训,不时还偷笑一笑。我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火气也就消了。接着总指挥部又提出生产“政治炮”,更是劳民伤财,最后出了10台高射炮,表演一场,总算交待了。
(连载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