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7月11日 星期六
芭 蕉
文·陈超群

    芭蕉是南方植物中难得能够常常入诗入画的风雅之物。

    有人见其形。“芭蕉叶大栀子肥”(韩愈),夏季植物之酣畅饱满跃然而出。

    有人听其声。芭蕉叶宽厚硕大,雨点打在上面滴嗒有声,形成如天籁般的自然节律,易触发人的情感,自古以来为人欣赏。自唐代边塞诗人岑参“雨滴芭蕉赤,霜催橘子黄”一句以来,雨打芭蕉已成为一种固定的文学审美意象。“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白居易),是夜晚听雨的静谧。“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无名氏),是愁绪和焦虑。“芭蕉得雨更欣然,终夜作声清更妍”(杨万里),跳出了凄清感,更多是对雨打芭蕉音乐层面的欣赏。近代形成的广东代表音乐《雨打芭蕉》,则流畅明快,展现了岭南丰收之喜悦。

    有人五感皆通,情景交融。“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李笠翁),满纸心事。

    有人以芭蕉叶代纸,酣畅挥毫,成就了书法史上的一段佳话。相传怀素酷爱书法,但没钱买纸,就在木板上写字,因木板有限,便种植万株芭蕉,摘下芭蕉叶当纸用,后来干脆直接带了笔墨站在芭蕉树前,对着鲜叶即兴挥墨。

    最有趣的是,中国文艺史上最大的一桩绘画公案也与芭蕉有关。据传,王维曾画有一幅《雪中芭蕉》——一株在白雪覆盖下翠绿的芭蕉。这幅画在中国绘画史上引起了极大的争端,甚至至今都有人为之烧脑,为之论战。雪中芭蕉,看似一对矛盾体,大雪在北方寒冷之地才有,而翠绿的芭蕉则生在南方温暖之地,两者怎么可能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中呢?为此,各路能人为之争论不休,形成了神理说、写实说、事谬说、佛理说、象征说等多种论派。简言之,有人认为王维寄情于物何必在乎寒暑;有人考证了芭蕉的分布地域,认为有些地方出现下雪时还有芭蕉的情况并不稀奇;有人认为王维压根就是不认识芭蕉,所以画错了芭蕉;有人认为雪中芭蕉图原为袁安卧雪图,是一种佛理寓意画,表达了对适意人生的追求;还有人认为王维此画重在象征,不必纠结具体事物。

    争来争去也没有结论,诗佛的心思你别猜。遗憾的是原画已经失传,挑起话题的沈括也没有把这幅画给别人看过,只说家里收藏了此画。实际上后人讨论了半天却谁也没有真正见过这幅神奇的《雪中芭蕉》。

    带着这么多传奇的芭蕉,深圳很常见,山林、荒地、路边、屋旁。我的学校深圳大学城也有,只是与诗画中的芭蕉韵味迥异,它们身处于充满现代气息的楼群旁,这些楼里是各种研究尖端前沿的实验室。名校到深圳办学,师生们忙忙碌碌,筚路蓝缕,分秒必争,没有人有时间停下来欣赏它们,倒是应了那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蒋捷)。不知不觉青春已老,时光倏忽,当歌当泣。

    视若无睹对人、对芭蕉都残忍了,不知道现实中还有没有小说中那样的文艺范儿:

    柳原举起玻璃杯来将里面剩下的茶一饮而尽,高高地擎着那玻璃杯,只管向里看着。流苏道:“有什么可看的,也让我看看。”柳原道:“你迎着亮瞧瞧,里头的景致使我想到马来的森林。”杯里的残茶向一边倾过来,绿色的茶叶粘在玻璃上,横斜有致,迎着光,看上去像一棵翠生生的芭蕉。底下堆积着的茶叶,蟠结错杂,就像没膝的蔓草和蓬蒿。流苏凑在上面看,柳原就探身来指点着。隔着那绿茵茵的玻璃杯,流苏忽然觉得他的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瞅着她,她放下了杯子,笑了。

    语出张爱玲《倾城之恋》。看到这段,你举起玻璃茶杯看“翠生生的芭蕉”了吗?

    读了点资料还得知,与香蕉很相似的南方水果芭蕉并非《中国植物志》中学名为“芭蕉Musa basjoo”的植物之果,而是大蕉Musa sapientum。《中国植物志》中记载,芭蕉中有宽6—8毫米的籽,我们吃芭蕉的时候从未有过这种经历吧?学名为芭蕉的植物,原产于日本,日本人利用其粗纤维织布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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