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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走笔
文·莫日白
看电影《狼图腾》之前，先看了河正宇执导和主演的韩版《许三观》，有些失望。电影拍得和原著一样好，甚且拍出原著没有的好，并非没有可能，芦苇编剧的《活着》就是一例。不过跨国小说改编电影，难度会大得多。如果是跨东西方文化改编和导演，要拍出原著的味道，更是极难的事，容易形似而无神。《狼图腾》的导演让·雅克·阿诺以动物电影闻名，之前和中国演员合作拍过《情人》，但那部电影的原著也是法国作家杜拉斯的作品，改编难度比《狼图腾》要小。
电影开场，注意到编剧里列出了一长串名字，虽然也看到了芦苇，但第一感觉就是，电影在故事性上可能糟糕不到哪里去，会有一些好的梗，但整体上估计会比较温吞。联合编剧能做出好电影的，需要导演本身的编剧和剪辑功夫都很强，比如黑泽明，他自己就是多年坚持写作的编剧，而且被称为“剪辑大师”。黑泽明的代表作，基本都是联合编剧，都是他跟“御用编剧”小国英雄、桥本忍等一起创作出来的。
《狼图腾》如果让芦苇单独编剧，或者索性全部给老外操刀，或许会更好。跨国原著改编、导演，加上跨国联合编剧，最后可能就是东西方视角兼顾而视线模糊的作品。看这部电影时，想起了贝纳尔多·贝托鲁奇指导的《末代皇帝》，演员以中国人为主，编剧却没有找中国人，因此成了一部带着异国情调的中国“古装片”，反而拍出了新意。
电影《狼图腾》的起势不错，音乐和画面有一种浑然而流畅的美丽，故事的楔子也简明扼要，可惜越看到后面，越觉得故事情节、人物形象都拘泥于原著，编剧既不能大刀阔斧，穿针引线的功夫也不足，一些情感戏和对话有些生硬，人物形象支离，演员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编剧不够出彩，使得电影的叙事能力不足。《狼图腾》作者曾是内蒙知青领袖，在派系斗争中失势，后来犯下所谓的“反革命罪行”，自己和亲人都遭了牢狱之灾。这样的经历，如果是中国编剧，会知道如何在影片里有所呈现，刻画出电影《活着》里那样的时代大背景。但《狼图腾》影片里，对中国人的知青记忆却是描摹不足的，两个男知青的生活，在影片里过于诗意和浪漫化，有点嬉皮和异域探险的感觉，太轻飘了。场部主任的角色也显得单薄——陈冲的《天浴》里，也有类似的角色，就要丰满生动得多。
《狼图腾》影片里最吸引人的，是狼主演的那些好看的逐猎镜头，尤其是狼围捕黄羊，狼驱赶马群入冰湖那两场戏。说到动物电影，最近还看了个韩国电影《海盗》，里面有一头鲸鱼。海上生活的人，认为鲸鱼是有灵性的，能通神的，敬之如图腾。这使我想到了赫尔曼·梅尔维尔的《白鲸》。电影和小说里的鲸，都是一种象征，其实主要还是讲人的事情。《狼图腾》的电影，可惜人的事情没有讲好，讲狼与人的关系，讲得虽有画面感，但意思很单薄，不如导演之前单纯的动物电影好看。
电影里借毕利格这一批最后的蒙古牧民提了些大哉问，跟宏大的历史叙事也挂钩了，比如提到“历史是汉族写的，是敌人写的”，这其实是中国历史中很常见的说法。比如对秦始皇的评价，秦二代而亡，历史由取代秦的汉朝书写，当然对秦始皇不利。设若清朝也是二代而亡，清朝开国先祖，肯定也不会在史书上留下什么好评价。元朝国祚太短，这是决定其历史评价至为关键的一个因素。
电影里提出了“草原的命是大命，黄羊的命是小命”这样朴素的环保命题，把牧民的世界观拔高了好多，超越了当时的时代语境。当时的中国是一门心思要消灭我们认为坏的东西，要灭绝一切反动派，包括自然界的反动派，比如害虫和狼。这部电影里，主人公的思维则是反阶级斗争，反你死我活的，是一种看似原始，实际上很当代的理念。
电影里反复提到的“腾格里”，其实在蒙古文化中是个不断变化的关键词。作为蒙古民间宗教里最高的神，在不同历史时期，由于宗教信仰的衍变，腾格里被赋予了不同的宗教意义。信仰祆教、佛教、伊斯兰教时，腾格里所具体指向的最高神都是不同的。电影里的腾格里，牧民对众生平等的看法，天葬的习俗，把人的肉身还给草原，万物轮回的观念，更像是出于佛教的影响。
看有些人批评原著，认为蒙古人不会把狼视为图腾，说这是作者捏造的。其实也未必。图腾是有强烈地域性的，盖因不同区域，不同民族，对同一种动物的看法会相去甚远。比如中西对龙的看法不同，在电影里也很明显，如《霍比特人》里的龙是人人惧怕，都想除之而后快的对象。蛇在西方基督教文化中不是好的动物，圣经里的蛇引诱人吃禁果，狡猾又邪恶，而对于中国古代福建境内的“七闽”来说，蛇却是他们学习的图腾，福建的疍民，到清朝末期仍然自称为“蛇种”。
同一个民族的图腾并非单一的，其“功能”也各有不同。有的图腾是帮助过一个民族，比如满族对于乌鸦的崇拜，故宫里还保留着满洲神杆（索伦杆），也就是满族的图腾柱，清朝祭祀时会专门在此给乌鸦提供动物内脏等食物，据说是因为乌鸦救过努尔哈赤。满族信奉多神的萨满教，认为万物皆有灵，所以满族图腾极多，除了乌鸦，还有野猪、鱼、狼、鹿、鹰、蟒蛇等，甚至包括柳枝。其实蒙古也是如此，信奉多神和多种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