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一峰

    ■桂下漫笔

    最近，微信越来越火，刷朋友圈成了很多人每日必修课。用过微信的人，大概都见过一种被大量转发的帖子。这种帖子大体上可分两类，一类是“今天是××日，如果你的亲人、朋友中有属××（生肖）的，请转发为他们祈福”。当然，某生肖有时也换做某星座，甚至名字中带某个字，考虑到“华”、“强”、“伟”这类字在国人名字中的普及度，这打击面可就够宽的了。另一类是“某某医院某科主任说啦，什么什么不能吃，什么什么对孩子有害，快告诉更多的人”。面对“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帮助更多人”的恳求，或“不要再让真相被蒙蔽”的呼吁，很多人都会选择转发。但若认真查考一下，这类信息多半是虚假的。还有一些帖子，恶声恶气地诅咒不转发者走背运、倒大霉，就不仅无聊，而且令人讨厌了。

    翻翻历史，这种“绑架手指的帖子”似也不是什么新事。近代著名民俗学家江绍原就发现过类似现象，还作了精辟的分析。1928年，有一种传单引起了江绍原的注意，传单称北京有位“胡大人”，死后三日还阳，晓谕世人将有大灾难发生，要求看到者转发，“有仁人君子缮传一张，可保一身之灾，能传十张，可全家无灾”。为了系统研究这类传单，江绍原通过写书信、刊登启事等方式，恳求各地的朋友帮忙寻访此类帖子，结果发现浙江、上海，河南、广东、湖南、四川等地均有类似传单出现，文字略有区别，主角都是“胡大人”或“胡进士”，而且毫无例外都要求见者传抄。河南开封发现一张的传单全文如下：

    “北京胡进士死去七日还阳传说四字关圣帝君观音大士降谕今岁五谷丰登人民多灾四月初五日瘟神下界损人一半九月更多此系山东历城县带来数字不信者吐血身亡若有虚言天诛地灭有人抄送一张可免一身之灾抄送十张可免一家之灾见而不传者得病无救

    倘有患病者用朱砂黄纸照抄四字火化用酒冲服愈矣”

    据传单的发现者说，当时，这张传单贴在开封某处的墙上，跟前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地抄写！此情此景，与朋友圈里大伙儿激情澎湃地转发某些帖子何其相似啊！

    或许是因为商业繁荣的缘故，在上海发现的“胡大人”传单除了威胁不传抄就会倒霉之外，还颇有特色的加了一句“如果要添印，存板者发财”。恩威并施，不可谓不高明。而淮安的叶德均还真发现了印制传单用的木刻板子，可见除了抄写的善男信女之外，确有人批量生产传单。

    周作人也加入到这一现象的讨论之中。他说，即便在1920年代，这些传单也算不上新鲜。北大研究所国学门藏品中有一份山西的义和团传单，就有“关圣帝君降坛由义里香烟扑面而来义和团得仙庚子年刀兵起十方大难人死七分大法悲灾可免传一张免一身之灾传两张免一家之灾见者不传故说恶言为神大怒更加重灾善者可免恶者难逃……”的内容。协和医学院的李振翩在老家湖南湘乡也发现了传单。他在给江绍原的信中说，老家地处万山之中，民众对三个礼拜前张作霖被炸死之事毫不知情，“胡大人还阳”却闹得满城风雨。他分析，这种普遍的大规模宣传，其中必有黑幕，甚至是有计划的行为。用今天的话说，也就是“炒作”。

    这一看法和江绍原不谋而合。江绍原认为，这些传单表面看来是因为人们“自愿”散布，实则有幕后之手推动。在北京某个传单散布很广的社区，就有一个“梳头婆”专门往各家门缝里塞传单。江绍原认为，这个“梳头婆”如此热心，应是在单纯的“救人救己”之外，还有好处可得。在上海松江后冈镇，有一个药店老板看到传单上说，如用朱砂黄纸抄录，火化用酒冲服便可治病。发现这是朱砂生意的大好商机，就对散布“怪传单”格外热心。江绍原总结说，“此事虽小，可以令我们想见有些迷信背后确各有一般不迷的人在那里鼓动。一个迷信的原作者与传布者，固然许有真心相信的人在内；然黠者为了自己的好处而造作或传布迷信，也是常有的事。”

    这些看法，对于认识正在我们手机里传布的那些神奇的“帖子”其实也同样适用。不同的是，当年的一些知识分子似乎更加清醒，既没有被迷住，也没有去做那些鼓动迷信的“不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