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04月05日 星期六
近世琴人的 “清明上河图”
严晓星著
中华书局出版

     ■乐享悦读

     文·严杰夫

    “琴棋书画”被誉为 “文人四友”,这“四友”中“琴”排在第一位,但对于现代人来说,弹琴却已是一桩极陌生的事情。“弦歌之音”总让人感觉有那么一点飘渺,仿佛是传说中的遥远事物。

    严晓星的这本《近世古琴逸话》却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得以接触到近世琴人的真实一面。“逸话”中著录的均是近世琴人的掌故。一方面,这些琴人继承了清高的士人品格、对技艺精进的追求等传统文人执守的价值观;另一方面,在社会的转变中,近代琴人难免也会直面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碰撞冲突,这就生发出了好多故事;另外,尽管这些琴界前辈的技艺都很精湛,但毕竟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并不是不食烟火的神仙,也都是需要安生立命的普通人,因此各人就有着各自迥异的性格和生活态度,为此演绎出的故事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琴人弹琴,免不得就大多好藏琴,近世的琴人犹甚,因此在“琴人遇名琴”这个话题之下,“逸话”中当然少不了要记载一二。譬如,近代古琴界的宗师叶诗梦年轻时候去天津盘山游玩,忽遇暴雨,不得不投身于山中的寺庙躲雨。在夜宿的僧舍中,叶诗梦偶然发现床底有张古琴,仔细查验后发现是清代广陵派代表、《五知斋琴谱》的作者周鲁封的私藏“昆山玉”。叶诗梦学琴即从《五知斋琴谱》入手,见此琴自然喜不自胜,按捺不住激动就请求寺僧转让,僧人不知其中奥妙,在叶诗梦稍金后也愿意成人之美,叶公遂因躲雨得以抱琴而归。正是由于这段佳缘,“昆山玉”此后也被叶诗梦评为自己所藏古琴的第一。同盟会领袖、湖南琴人李伯仁与唐琴“飞泉”的偶遇,也算的上另一段传奇。上世纪二十年代,李伯仁旅居北京时,曾遇到一位壮士为就病父而售琴,这位壮士同时出售的还有一把宝剑,琴剑皆为神品。李伯仁以百金购琴,却没有收下剑,这把琴即为“飞泉”。后来,李伯仁将琴付于斫琴师张虎臣修理时,才获悉售琴的壮士可能是高阳剑侠之子。1980年,李伯仁巧遇的这张“飞泉”被捐给国家,如今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逸话”中如叶诗梦、李伯仁者巧遇名琴的掌故还有数则,自然其中有回忆者对巧合的夸大,却也表明了琴人对古琴之所爱,而更重要的是,并不在于这些古琴究竟值多少钱,而在于作为一个执着的琴人,如能亲手弹奏前世名家留下来的名器,亲耳听闻这些名器发出的绕梁之音,才是个中要义。

    当然,古琴固然因为难得而使人惊喜,但真正的琴人却并不以琴的珍贵与否来品评音乐的好坏。当代琴人吴宁曾从査阜西、李祥霆等大师学琴。1970年代,吴宁刚受业于査公,便获赠古琴一张。后来,吴宁的一个朋友鉴定说,这张古琴的年代起码是元代以上。出于好奇,吴宁便就此讨教査阜西。査阜西却对此不以为然,而回答说,“再普通的琴,一个琴家也可以弹出移情正心之曲,一张再好的琴,弹琴人也可以弹出浑浊之音”。査阜西说,琴人和古董商对待琴的态度是不一样的,真正的琴人对待任何琴都是将其当做乐器来买的,而不是古董。音乐是出于弹琴人的心和手,所以,作为一个琴人,应该学习的是辨别琴色的好坏,而不是关心琴的年代。这种“音乐在人不在琴”的态度,恐怕才是近代的古琴大师们对待琴的真实态度,这样的态度暗地里则与“物以载道”的传统精神是吻合的。

    所以,琴人不仅需要高超的琴技,还需要高尚的人格,否则仍会为同侪所不齿。上海大同乐会的创始人郑觐文,是1930年代上海国乐界的一位重要人物。然而,郑觐文却因为贪小便宜而被后人记住,这则故事也被记在了这本“逸话”中。郑觐文曾在上海爱俪园(即哈同花园)担任古琴师。有一年爱俪园内部拆迁,在地下发现了一具古楠木棺材。楠木乃是造琴最好的原料,郑觐文便私下将木料收拾藏了起来。过了段时间,郑觐文对爱俪园的主管姬迷觉汇报说,周梦坡收到一批上好的楠木琴料,可以让他分让一点,以为爱俪园造琴之备。姬觉弥听闻后也觉得机会难得,就托付郑觐文带钱去和周梦坡磋商。未几,姬觉弥收到了周梦坡的一封信,信中提到,爱俪园中发现的楠木棺材是上好的造琴材料,感谢爱俪园将此分让,还说让郑觐文带上若干金,作为拆迁工人的犒赏。这时,姬觉弥恍然大悟,郑觐文不仅私藏了园里发掘出的楠木棺材,而且还将棺材的木料分卖给园里和周梦坡。至于信中提及的不知去向的用来犒赏工人的“若干金”,姬觉弥为了郑觐文面子,也不好与其对质。这么一个小故事,也就将一位贪图小利的琴人形象定格在文字间。个中的细节,我们后人固然无从评说,但近代琴人重琴技也重人格的义理,就不言而喻了。

    严晓星的这本“逸话”,将散落的近代琴人掌故收集编辑起来,让我们得以“认识”了张子谦、査阜西、叶诗梦等近代国乐大家,也得以了解了他们为人为事的态度。这些故事尽管短小精悍,却拼贴出一幅近世琴界的“清明上河图”。在作者散淡的文字间,悠扬的琴弦声和着掌故和趣闻,飘出几分悠远的味道,让人回味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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