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9月07日 星期四
远人遥指斜阳外
钟若凌

    作为一个南方的孩子,我曾想象过边关是怎么样的,它们在我小时候的臆想里,无一不在飞雪。冰天雪地里一切都更加坚硬,而坚硬的,则愈发寒冷。朔风吹着黑色的铁衣,有白雪积在不温暖的肩颈和靴子上,将士把守着关门,远处有人的影子晃动着在城墙上巡逻。整个关的后面,是星星零零的人家和它们透出的在白雪中不再说话的几点烟火,黄土被雪压在地上,冻得扎手。酒旗挂着白霜,勉强晃动着,厚厚的门帘之后,有个小二哥缩在一豆烛光罩着的柜上要睡不睡,这时几乎应有一匹惊马长长地嘶鸣一声,踩着急蹄由远及近,然后一位戴蓑的大侠抄将进来,把大刀往桌上重重一按,喊上一壶烧刀和几斤牛肉,他身后带起的门帘漏下了几捧飞白雪,雪在还温暖的酒家地板上化成了水。可什么都没有。小二哥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只是大风抚帘,那点水明早也就冻上了。远处的狗声色嘹亮地吼了两声。

    这是我想象中的边关,一关一城,几户人家,这关面容肃穆地顶着大雪看着模糊的地平线,将对于它来说像一怀温暖的整个小城挡在身后,以后背静静地望他们到了夜晚更是少之又少的黄澄澄的亮。所有人和东西,都在飞雪下不太出声。

    谁知我在烈日下踏上嘉峪关,那高高的土城墙从上往下看也很高。整整齐齐的过道,边缘都是直角,一个一个的瞭望洞,有的已经被堵死。我看着远处,我也没处可看,所以我扒着尺厚的城墙看远处,我看到了黄沙、土丘、几丛绿色植物和称不上绿色植物的莎草。他们在几千年前,是不是也只看这些?哦,也许那会儿还有人家,还有个念想与守城士兵对望。过一会儿,我们绕下去,踩着后修的台阶。在过那个长长的通道的时候,我望着石头铺就的顶部,看着那些黑色的石头被外面的日光照的发白。那时候刚凌晨,我们要出去打仗的,那光应该更黄一些,昏暗地教人心里愈发没底,我感到紧张,后背和手心里立刻出了汗,哪怕寒意从我不合身的盔甲里窜进去,汗还是让我的矛直打滑,将军说过,这是我们的光荣,保家卫国,战死沙场,这是我们应该做到的,将军是好将军,他一直很关心我们,我们要相信他,我不能怕死,可是我想回去,哪怕不是家,哪怕只是回到我那个铺位上去,可是将军说不立军功是一辈子没发走的。我终于走出了十米长的甬道,可我感受到的不是解放,而是一种被暴露的胆战心惊。我走上那个小斜坡,看着前面更开阔的地界。这里比从城墙上看要更加辽远,没什么可以躲避队伍的地方,我猜他们也不用躲避,既然出来了,就没什么侥幸了。同学们在这里拍照,我也拍了,坐在斜坡上,我看那个关门,和关门上写给远方人看的“嘉峪关”三个字,那时候的士兵们会回头吗?他们会在队伍里偷偷回头看一看那个关门吗。吐蕃马鞭下扬起的飞尘几乎就在眼前了,我压低帽檐,走去集合。没有绿色的地方,在这样满天的黄沙里,我愈发感受到一种被隔离、被固定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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