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7日 星期五
带鱼:白鱼连尾钓
□ 萧春雷
学名:Trichiurus haumela
俗称:白鱼、刀鱼、牙带鱼、裙带鱼等
(选自《清宫海错图》(故宫博物院编,故宫出版社,2014年9月)

    在大连,我想尝尝新奇的海鲜,点了刀鱼,结果上来一盘红焖带鱼。原来,北方流行称带鱼为刀鱼。清代诗人宋琬回忆家乡山东莱阳的海错,曾写过一首《刀鱼》:“银花烂漫委银筐,锦带吴钩总擅场。千载专诸留侠骨,至今匕箸尚飞霜。”吴钩是吴地出产的著名宝刀;专诸是战国刺客,把匕首藏在鱼腹中,献食之际刺杀了吴王僚。诗中刀光剑影,杀机重重。其实,带鱼总是切成寸段端上桌的,再锋利的快刀,也尽入柔肠了。

    海里的带鱼倒真像一把刀,凶狠,健斗,尤擅于自相残杀。东海水产研究所的几位学者解剖带鱼,分析其胃含物,结论是:带鱼的食物以鱼虾为主,达62种,其中前几名是带鱼、磷虾、糠虾、刺鲳和七星底灯鱼。我很惊讶,带鱼的最主要食物竟然是其他带鱼,这一点很像人类。

    你如果断言自相残杀必然危害种群,那就错了。带鱼一向是我国主要的经济鱼类,沿海各省均产,和大小黄鱼、乌贼并称为我国四大海产。经过半个世纪的酷渔滥捕,其他三大海产遭受重创,有的甚至濒临灭绝,惟独带鱼一枝独秀,依然是我国最主要的海洋经济鱼类。带鱼的问题是个头变小了。道光《胶州志》称“带鱼大者长三尺余,阔二三寸……谷雨时网之动以万计”,如今的山东带鱼长不过尺余;1977年,闽南渔场带鱼的平均体重为295克,2002年下降到79克。但这也并非带鱼的问题,中国近海的所有鱼类都是幼齿当道,来不及长大就被剿灭。带鱼与人斗,与自己斗,种群生生不息,旺盛的生殖力令人惊叹。

    我想找点带鱼的历史资料,很奇怪,如此独特又如此常见的鱼类,宋元以前罕见著录。明万历年间,福建人谢肇淛在《五杂俎》提到带鱼,当成家乡的低贱特产,上不得桌面:“闽有带鱼,长丈余,无鳞而腥,诸鱼中最贱者。献客不以登俎。”差不多同时,浙江人屠本畯记录福建海产,在《闽中海错疏》描述说:“(带鱼)身薄而长,其形如带。锐口尖尾,只一脊骨,而无鲠无鳞。入夜烂然有光,大者长五六尺。”直到清初,另一位杭州人聂璜在福建绘《海错图》,题文曰:“考诸类书,无带鱼,闽志福、兴、漳、泉、福宁州并载是鱼,盖闽中之海产也,故浙粤皆罕有焉。”

    《本草纲目》没有记载带鱼,清人赵学敏在《本草纲目拾遗》中特地补充:“据渔海人言,此鱼八月中自外洋来,千百成群,在洋中辄衔尾而行,不受纲,惟钓斯可得。”他的描述很有意思,海中的带鱼像在玩接龙游戏,一头紧接一头,衔尾而行,无法用网捕捞,只能用钓。他又引述《物鉴》:“带鱼,形纤长似带,衔尾而行,渔人取得其一,则连类而起,不可断绝,至盈舟溢载,始举刀割断,舍去其余。”意思是逮住了一条带鱼,就能顺势提起绵长一串,等船装满,再一刀斩断。这未免太夸张了。事实上,因为带鱼性凶猛,经常攻击同类,一鱼上钩,往往被另一条带鱼咬住尾巴,有时一钓而起两三条。厦门谚语谓:白鱼连尾钓。

    带鱼是深水洄游性鱼类。聂璜准确地指出:“然闽之内海亦无有也,捕此多系漳泉渔户之善水而不畏风涛者,驾船出数百里外大洋深水处捕之。”他也闹了笑话,带鱼并非闽海特产,最大的渔场其实在他的老家浙海。每年秋冬季,带鱼自北而南进行越冬洄游,11月中旬至翌年1月进入闽海,形成冬季带鱼汛;春季由南向北进行产卵、索饵洄游。浙江舟山渔场是我国主要的带鱼产卵场,历史上闽南渔民使用延绳钓追捕带鱼,经常越界,闹出地域纠纷,最后清廷同意浙海向闽船开放。

    带鱼像豆腐,人们总是强调本地的好。厦门菜市场的鱼贩子吹嘘自己卖的是“本港钓白”——在附近海域用延绳钓捕获的完整带鱼,福州人则对“本洋”带鱼最有信心。在舟山沈家门的饭桌上,我也听到主人介绍:“这鱼新鲜,肥嫩,是本港带鱼!”

    古人相信万物能够自由变化。清人施鸿保在《闽杂记》中说,闽人相信带鱼是鹭鸶所化,理由是“鹭鸶以清明后来,过白露日即无,带鱼以白露来,过清明即无。又鱼额与目亦似鹭鸶,腥味亦同”。听来挺有道理。闽海捕不到带鱼的时候,原来它在天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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