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对白杨树不陌生。
村舍小路旁、阡陌田野间,一排排的白杨树,背衬蓝天,站成旷远的风景,巴掌大的树叶,毫不气馁地在枝头哗啦啦地哼唱,不时亮出叶背的银白。
在古代诗人的眼里,白杨树是“白杨多悲风,潇潇愁煞人”的悲苦形象,在俄罗斯,传说犹大是在白杨树上吊死的,白杨树枝从此战战兢兢地一直发抖,树叶也跟着刷刷刷地哭,因而被贬为不祥之树、苦木。只有在《诗经》里,白杨是和桑树平分天下的:“南山有桑,北山有杨。”
白杨树,对于自己在人心目中是何种形象,大概毫不在意,该长叶时长叶,该长高时长高。它只在意自己头顶的阳光和脚下的土壤……
记得,在我读小学时,课本上刚刚学了《白杨礼赞》,爸爸就在我家院子前后种了9棵胳膊粗细的白杨树。爸爸希望,这些树木中的“伟丈夫”,用它们的伟岸、挺拔和坚强,为我家圈出一方安逸。
从此,白杨树伴我一起长大,成了童年记忆中存储最多的风景。
不知从何时起,院子前后这群身材相当的白杨树,在同样的阳光雨露中,长着长着却现出了差异。
独自生长在院子前面的那棵树,主干不怎么挺直,枝杈旁逸斜出,树叶茂密地笼满树冠,但个头显然矮了好多。
而成排栽植在院子后面的8棵白杨树,却每棵都长得又高又直,树干笔直,树冠相对较小,叶子阔大、沙沙有声。所有从主干上发出的枝丫,紧紧地收拢着。如果说那棵孤树像一把雨伞的话,这一排树,就像八根倒竖着的箭。也像一队整齐昂扬的士兵,如爸爸所愿,为我家遮风挡雨、站岗放哨。
只三四年的时间,群居生长的白杨树,比院子前面的那棵独树,个头高出了足足两米!
按说,独居的白杨树,接受的空气、阳光和营养,要比站成一排的白杨树多得多,应该高高大大才是,可结果却恰好相反,是它太寂寞了吗?没有学过植物的爸爸告诉不了我答案。
当我懂得自然界一些生存故事后,渐渐明白了。
秘鲁国家动物园里,原先圈养着一只特别珍稀的美洲虎,工作人员为它圈出6万平方米的绿地,放养了一大批食草动物。起初,食草动物们一看到虎便东躲西藏,但渐渐地,牛、羊、鹿、兔们不再惧怕它了。因为美洲虎整天躺在装有空调的虎房里,不是睡,就是吃饲养员送来调配好的营养餐,连正眼都不瞧它们一下。但美洲虎吃饱喝足了,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一点看不到野生状态下矫健的身手。
大家很着急,以为它太孤独了。动物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美洲虎找来一位异性伴侣,但情况并未改善。一天,一位来自乡野的农夫参观动物园,见情此景,向动物园进言:这么大的区域让它独自为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怎么会有活力?
动物园的管理者想想也对,于是在美洲虎的地盘上投放进三只豹子、两只狼。情况真的改变了!自从来了竞争者,美洲虎一下子精神起来。它开始警觉地东走西看,明察暗访,不肯回虎房睡大觉了,连饲养员送来的肉块,也变得不屑一顾。不久,美洲虎就让它的女友——那只新伴侣,怀上身孕并产下健康的虎崽……
我家院子前的那棵白杨树,像当初“吃饱喝足”了的美洲虎吧?而后面那一排排树——一群没有腿无法走动的树,因为生长在一起,自然要分享阳光、空间和水分。密集的种植方式,让白杨树的潜意识里有了某种危机,危机感又调动了它们体内蓬勃的野性,如同后来有了紧迫感的美洲虎,自然,个个卯足了精神,竭尽全力追赶头顶的一米阳光。
也是后来学生物学时,才了解白杨树的这种生长现象,正应了植物“顶端优势”的理论:顶芽优先生长,抑制了侧芽的发育——只因为顶部没有阻挡,能争取到更多的阳光,所以植物的养分就竭力往上跑,让树梢拼命长,结果长得又高又直。
动植物如此,人类何尝不是?优势,大多时候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被激发、被逼出来的。
竞争造就辉煌,贪图安逸,只会让人懒散、变软弱——还是孟轲说得对:“生于忧患,死于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