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赛先生

    1948年，我国著名植物学家胡先骕成功鉴定、命名的水杉，被称为植物学界的“恐龙”，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享誉海内外。1961年，他以68句传统七言古诗创作完成了“科学诗”——《水杉歌》，抒写水杉“活化石”的历史、特征和重要性。诗成后寄给北京的《诗刊》被拒；胡先骕极不服气，又将诗稿寄给早年的诗友陈毅元帅。陈毅读后，拍案称好并写下读后记：“胡老此诗，介绍中国科学上的新发现，证明中国科学一定能够自立且有首创精神，并不需俯仰随人。此诗富典实，美歌咏，值得讽诵。”为此，陈毅特邀胡先骕赴中南海面叙；后将《水杉歌》和“读后记”转给《人民日报》，并于1962年2月17日全文刊出，得以在文坛流传至今：

    纪追白垩年一亿，莽莽坤维风景丽。

    特西斯海亘穷荒，赤道暖流布温煦。

    陆无山岳但坡陀，沧海横流沮如多。

    密林丰数蔽天日，冥云玄雾迷羲和。

    兽蹄鸟迹尚无朕，恐龙恶蜥横驶娑。

    水杉斯时乃特立，凌霄巨木环北极。

    虬枝铁干逾十围，肯与群株计寻尺。

    极方季节惟春冬，春日不落万卉荣。

    半载昏昏黯长夜，空张极焰光朦胧。

    光合无由叶乃落，习性余留犹似昨。

    肃然一幅三纪图，古今冬景同萧疏。

    三纪山川生巨变，造化洪炉恣鼓扇。

    巍升珠穆朗玛峰，去天尺五天为眩。

    冰岩雪壑何庄严，万山朝宗独南面。

    冈达弯拿与华夏，二陆通连成一片。

    海枯风阻陆渐干，积雪冱寒今乃见。

    大地遂为冰被覆，北球一白无丛绿。

    众芳道走入南荒，万汇沦亡稀剩族。

    水杉大国成曹郐，四大部洲绝侪类。

    仅余川鄂千方里，遗孑残留弹丸地。

    劫灰初认始三木，胡郑聚儿继前轨。

    亿年远商今幸存，绝城闻风剧惊异。

    群求珍植遍迟疆，地无南北争传扬。

    春风广被国五十，到处孙枝郁莽苍。

    中原饶富诚天府，物阜民康难比数。

    瑶花琪草竞芳妍，沾溉万方称鼻祖。

    铁蕉银杏旧知名，近有银杉堪继武。

    博闻强识吾儒事，笺疏草木虫鱼细。

    致知格物久垂训，一物不知真所耻。

    西方林奈为魁硕，东方大匠尊东壁。

    如今科学益昌明，已见决泱飘汉帜。

    化石龙骸夸禄丰，水杉并世争长雄。

    禄丰龙已成陈迹，水杉今日犹葱茏。

    如斯绩业岂易得，宁辞皓首经为穷。

    琅函宝笈正问世，东风伫看压西风。

    从《诗经》开始，惠草嘉木历来就是中国诗词吟咏的对象。胡先骕的《水杉歌》被誉为亘古未有的地质“科学诗”，也是当代科普佳作创新的典范。后来他把《水杉歌》译成英文在香港杂志上发表，科苑传颂，文坛称赞；应该说产生了相当积极的社会影响。

    其实，早在1940年胡先骕的《古风16首》中，就涉及地球的起源和劳动创造文明等话题，成为科学诗的先声。其《宇宙航行歌》同样是传统的七言古诗：“航行宇宙非容易，往返安全需熟计。超重失重倘能禁，陨星射线须防卫”——他是科学家，了解先进科技，不仅期待人类航天伟业取得更大的成就；还预见人类将“行看取磁电，汗漫游高穹。相携探月窟，何有广寒宫？”和我们今天的手机、电视、探月等高科技遥相呼应，选材命意，非常近似。

    胡先骕创作《水杉歌》为代表的“科学诗”，堪称思想与艺术双丰收的文坛硕果。他曾明确表达自己的写作体会：新中国的旧体诗“在毛主席身教之下，党中央领导如胡乔木等亦刻意为之”，仍然具有现代生命力；“窃谓宋词元曲，新体叠兴，新体诗即能自立门户，亦不过另增一新体，未必能完全取旧体诗而代之。但问佳不佳，不问新不新。”他坚持创作实践，以《水调歌头》词牌填写《天问》和《珠穆朗玛峰》。前者继承了屈原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探索精神，以“能聚是为质，质散乃为能”开头，然后奇思畅想，“搔首问苍天”。后者歌颂我国登山健儿勇攀高峰：“终到云霄绝顶，灿烂明星可摘，呼吸与天通，皎洁看霜月，照我国旗红。”显而易见，无论是选题立意的思想性、科学性，还是遣词排句的艺术性、通俗性，胡先骕于此付出的努力，堪称典范；也标示出那个时代科技传播与科普创作的历史水平。

    （作者系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南京大学博士后）